秋风送爽,秋雨淅沥。静听夜雨,早已晒干锁在心底的许多往事,竟在滴答的雨声中鲜活起来……
1970年冬,我有幸跨入一支代号以“总字”开头,为战略导弹筑巢的部队,并在那里度过了22年的激情岁月。我们导弹工程兵四海为家转战天南地北,默默地用青春、热血乃至生命为祖国铸造剑鞘。岁月留金,记忆永存。让我用笨拙的笔蘸夜色为墨,寻觅追忆深山轶事,让更多的人知晓当年这支“神秘之旅”鲜为人知的战斗生活。
荒野菜园
20世纪70年代初的一个秋天,部队转场来到某深山野谷施工。那里群峰突兀,沟深坡陡,路弯壁峭,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由于交通不便,施工部队几百号人生活在窄长的沟里,蔬菜副食供应成了难题。
那时国民生活水平不高,我们在沟里,“吃粮靠标准,吃菜靠调运,夏天吃烂菜,冬天吃冻菜”,有时碰上山洪暴发、山体滑坡或大雪封山断路,只能靠罐头、咸菜和煮黄豆接济。为了节约粮食,每逢星期天,官兵们只吃两顿饭。
但艰苦恶劣的环境打不垮坚强的勇士。部队党委发出“要让荒山献蔬菜”的号召,鼓励官兵自己动手,开荒种菜。大家不顾施工劳累,利用工前、饭后的休息时间,你追我赶,在山旮旯里刨石开荒。每开垦一分地,都会刨出上百筐的石头和树根,先把这些杂物清理出去,再从山林里挖来一筐筐腐质土,铺在碎石地上,最终将一片片荒滩、山坡改造成了旱涝保收的“菜园”。战士们亲人从家乡寄来的各种菜籽——白菜、萝卜、菠菜、南瓜、辣椒、茄子、西红柿、四季豆等,纷纷在这深山老林里“安家落户”,各连队吃菜基本实现了自给。
“六畜兴旺猪为首”。与此同时,各个连队不约而同地养起猪来,有的连队还养了鸡。这样一来,官兵一年四季不仅能吃上新鲜的蔬菜,而且每周有小会餐,每月有大改善,餐餐四菜一汤,进一步激发了官兵“爱二炮、爱阵地、爱本职”的热情,保证了部队战备施工和训练任务的圆满完成。
工程竣工时,我们不仅将优质工程移交给作战部队,同时也把辛勤开垦的菜园移交给后来的战友。我时常想,艰苦的环境可以磨炼人的意志,努力拼搏、热爱生活的人是幸福的。
深山号子
一路汗水,一路风尘,一路鏖战,一路凯歌。70年代中期,我从团部辗转千里来到南国崇山峻岭中的输变电中队挂职锻炼。进入大山之前,我对莽莽群山的巍峨气势没有概念,扑进山的怀抱,才体味到什么是“雾从身边绕,云打脚下过”。
输变电线路要翻越座座高山,穿越莽莽林海,横跨峡谷激流,不少路段山峰陡峭得连山羊也难以登攀,但架线兵硬是靠手脚攀爬在这里蹚出了一条条小路。铁塔钢材、水泥电杆、钢丝电缆等材料,都是笨重难运的东西 ,官兵们只能手脚并用肩扛背驮,一寸一寸地向前移。肩膀磨烂了,手和膝盖磨破了,但没有一个人喊疼;上山汗湿衣,下山泥裹身,却没有一个人叫苦。那1.5米深的电缆沟,完全是靠大家一锹一镐掘出来的。岩石坚硬,一锤砸下去,只能留下一个小白点,好多战友的虎口都被震裂流了血,他们却默默缠上纱布条继续干。
更难熬的是湿热的夏天 ,午后的地表气温超过40℃,身体内的每一滴水仿佛都在呐喊。但工地就是阵地,施工就是作战 ,每一项工程都必须在规定的时间节点前竣工。一根水泥电杆有上千斤重,扛着电杆上坡和拐弯时,由于受力不均,肩上瞬间的负荷可重达200多公斤,压得大家骨节嘎嘎作响 脸都变了形。可每个人都硬是撑着、吼着,将电杆运上山。抬电杆时那响彻山谷气冲云天的号子声,不是用嗓子喊出来的,而是战友们释放全身的细胞吼出来的。那种气势如排山倒海,那种激情令人热血澎湃。
长长的输变电线路就这在高亢、激昂、自豪的号子声中不断蜿蜒,伸向远方……
不速之客
“黄泥糊墙竹当梁,割来茅草盖起房,战备施工进深山,营寨扎在白云上。门前,苍松参天青竹翠;屋后,潺潺流泉淙淙响。严冬,欢歌笑语化冰雪;盛夏,手捧捷报好乘凉。”—— 这是我当年写的一首小诗《战士爱住茅草房》,诗写得像顺口溜,却是我们工程部队官兵生活的真实写照。
部队移防,每到一地首先得安营扎寨。记得有一次移防B阵地,我奉令率领三区队的官兵打前站,上山割茅草、砍竹子、平整场地搭营房。这是一件苦差事,常常被荆棘划破面颊,撕裂衣衫,割破手脚。白天干了一天活, 晚上还得缝补工作服。不过苦也罢,累也罢,大伙都不在乎, 但那里的毒蛇起初却让没见过蛇的官兵畏惧三分。
深山老林蛇多,不足为怪。听当地山民说 ,森林中有一条四五米长的蟒蛇,村里有几只小羊都被它吞食了。后来我们在进行高位水池施工时, 也曾发现灌木丛中有茅草突然呼啦啦直向两边分的景象,老乡说肯定是蟒蛇在游走。可惜我们一直没能一睹蟒蛇的真容,但毒蛇倒是见了不少。当地最出名的毒蛇叫五步蛇,老乡称为“五步倒”,被这种灰褐色的毒蛇咬了,走不了五步就要倒下。友邻中队一名姓樊的区队长夜里起来如厕,被五步蛇咬了小腿。刚开始感到伤处有点麻木,哪晓得一会儿便浑身无力,呼吸困难,视线模糊。因为缺乏专业的救治设备 ,危急时刻, 卫生员用嘴直接吸吮伤口中的毒液,然后用“半边莲”和“七叶一枝花”等草药加食盐少许捣烂敷在伤口上,急送县医院抢救。医生说,好在处理及时送得快,再晚半小时伤者就会因心力衰竭而死 ,而卫生员的嘴却肿得三天张不开缝。
与蛇打交道多了,大伙都能识别毒蛇与无毒蛇,也学到了不少防护技能。毒蛇可怕,无毒蛇也不可爱。记得有一天中午,我正躺在床上午休, 恍惚中觉得身体一侧凉飕飕的,隐约听到有人小声喊:“区队长,床上有条蛇!”我被惊醒了,眼睛一瞄,吓了一跳,一条灰绿色的蛇正盘卧在身旁。我一个侧滚跃下床。这是一条2米多长的黄颌蛇,长椭圆形的头呈褐黄色,眼后有黑纹延向颈部,状似黑眉,也称黑眉锦蛇。得知此蛇一般以鼠、蛙类为食,无毒,在场的人都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住茅屋和蛇打交道的日子虽然艰苦危险,但那段生活培育了我敢打敢拼的作风,战友之间患难与共的深厚情谊更是让我感动至今。
攻克难关
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夏日,部队作训科左祖谟科长找我谈话,部队党委决定调我到32中队代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午匆匆交接完工作,下午我即打起背包搭乘中队拉工程器材的卡车直奔工地。
当时32中队正在崇山峻岭之中的一条无名沟进行国防工程安装施工 ,我接替已转业离队的中队长走马上任后的第一次施工会议,就是讨论如何解决“卡脖子”工程——高位水池的安装。高位水池建在100多米高的山崖之上,坡度超过70°,人徒步上去都十分困难。据介绍,土建部队建水池时,运沙石、水泥、砖头、钢筋,是绕道从后山运上去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摔伤过人。而我们要将250mm管径的碳素钢管从坑道泵站铺设到高位水池,是不可能绕道施工的。钢管如何运上去?焊机如何在陡坡上固定?如何确保焊波均匀一致,焊缝表面无烧穿、无裂纹、无结瘤、无夹渣和气孔?其施工难度可想而知。
我现场组织召开诸葛亮会,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想办法,最终形成4点共识,一是工期紧,困难再大也要按期完成,决定由党员、干部组成突击队。二是在管道沿线打钢钎固定缆绳,借助绳索作攀登扶手。三是钢管从下往上一节一节焊接,边铺设边固定。四是配备专职安全员,统一号令,确保施工安全。
当时正赶上三伏天,陡峭的山峦把每一缕轻风都锁闭得严严实实,人如同进了蒸笼 ,热得喘不过气来。一天12个小时的强体力劳动,战友们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嘴唇干得出血,尤其是负责焊接施工的战友,趴在地上作业,焊花与汗水一起飞溅;抬钢管的,肩上被压得渗出了血,虎口被震裂,手套被血粘在手上摘不下来,吃饭时连筷子也拿不住。但是,突击队30来号人没有一个退缩,没有一个喊苦。
山里林深草密,小虫子特别多,其中一种黑褐色的蠓虫俗称“小咬儿”,别看它比蚊子还小,专吸食人畜的血液,被叮咬后立马鼓起一个大包,奇痒难忍。刚开始施工时,有的官兵无法忍受汗水如注的苦楚,只穿一件大裤衩,结果被小咬儿叮得满身疙瘩,赶紧穿衣服,扎紧袖口裤脚。就这样,头上烈日晒,脚下热气蒸,毒蚊子、小虫子肆虐,一天下来脸上、脖子上、手臂上伤痕累累。但在施工现场,分不清哪个是军官哪个是士兵,每个灰头土脸的“雕像”都熔铸了导弹工程兵的青春与热血。
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正是凭着一股子革命加拼命的精神,我们如期拿下了这个“卡脖子”工程。
都说往事如烟,但导弹工程兵战天斗地的奋斗经历,永远值得我们铭记;导弹工程兵身上那股永不言弃、勇往直前的战斗精神,值得我们代代传承、发扬光大。
薛宏金, 1952年8月生于江苏省兴化市。大学文化,工程师、经济师、高级会计师。1970年入伍,历任班长、保密员兼书记、区队长、参谋、副科长、参谋长、团长。从戎22年12次立功受奖,被第二炮兵表彰为“国防施工先进个人”和“清正廉洁先进个人”。1995年作为特邀代表赴京参加第二炮兵工程总结表彰大会,受到江泽民总书记等中央军委领导的亲切接见。1991年转业至兴化市工作,先后担任兴化市计委副主任、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市政府办副主任、交通局局长兼党委书记、财政局局长兼党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系江苏省十届人大代表。曾被评为兴化市“十佳模范共产党员”、“泰州市劳动模范”、“江苏省劳动模范”、“ 江苏省五好文明家庭”。著有散文集《心灵絮语》、《岁月留痕》。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摄影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