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四伯

四伯走了——

2024年3月31日

我听说很吃惊

一月前春节

回大山上坟

我见四伯好好的

和他说话也很清楚

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不过他走的也算平安

无灾无痛   寿终正寝

昨早上起来还好好的

吃饭了！不想吃

倒下去再无起来

四伯走了——

东坡村的两位老人

现在只剩下三伯

一个老人87岁

在东坡活了一辈子

也说得过去

高寿喜丧

但临走却走得

鬼鬼祟祟

不是在光天化日下

是偷偷的连夜埋了

一刀切的土政策

背经离道

不许土葬

深山区的老百姓

不认同也不接受

火葬不仅高额费用

回去还得土葬

雪上加霜

无可奈何

四伯——

顺其自然地生

自然而然地活

听其自然地死

光明正大地来

偷偷摸摸地走

一个村庄

一个黑夜

给他打着掩护

我回去——

看他最后一眼

磕最后一个头

送最后一程

最后默默告别

最后又连夜

回到城市

◎大山竹匠运哥走了

      我不得不哭的另一种哭泣

                          ———题记

东坡村的三位老人

同代不同辈

三伯四伯和运哥

一个比一个小一岁

三伯88 四伯87 运哥86

现在只剩三伯了

四伯2024年春走了

昨天2024年8月17日

三伯四伯的侄儿子

我这辈的大哥

大山竹匠

运哥

走了

运哥：王金钟

里头院的老大哥

我东坡村这代人的大哥

无女人无儿无女

我小时叫他大哥时

他已四十多岁了

他年轻时说了几次媳妇

成分不好没说成

和大娘俩人相依为命

他大大伯死得早

我没见过

我记事

运哥是个好竹匠

大小竹篮筛子笸箩米茓

箩头箩筐馍筐簉虑

特别小竹篮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

逢年过节走亲戚的油膜篮

非它莫属的小竹篮

运哥编得最好看

大小正好最美

要质量有质量

要样方有样方

十里八乡的山里人

大老远都来找运哥编

别说鱼山的家家户户

至今我家里还有

两三个小竹篮

闲着无用

不舍弃之

运哥——

第一个给我吃花生的人

我三四岁跟大人下地玩

他们歇息时

运哥从布袋里摸出四五个花生

递给我说吃吧

我还不知道怎么吃

他剥开皮花生米

喂在我嘴里！吃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吃到

落瓜生（落花生）

运哥从西沟他姨家拿回来

那时我东坡村还没有这吃食

大哥给村里人

给村里娃子们的好

那是他编的几箩头筐

都挑不动也挑不走的

我就不说了

大娘七八十了

大哥也上了年纪

老娘俩相依为命

真不是办法

谁养老送终

谁嗣继后人

1990年左右

嵩县岭西杨榆沟

十七八岁的红亮

来东坡给运哥当娃子

运哥终于有了儿子

大娘有了孙子

一家人有了家的生机喜悦

1996年大娘去世

只剩下运哥和红亮

运哥有先前的娘俩

又变成了现在的爷俩

但日子有了盼头希望

后继有人——

五六十岁的运哥

一边干农活

一边做竹活

一边外出打工

憋足了劲挣钱

给娃子盖房子娶媳妇

从里头院的老草房

搬到沟沿的新瓦房

打了他人生的第一个翻身仗

有儿有孙有自己的家

新农村小城镇建设

移民搬迁 攻坚脱贫

运哥和千千万万的中国人一样

赶上党和国家的好政策

2019年搬鱼山新村

过上幸福安康的好生活

只是自己愈来愈老

身体每况日下

近几年哮喘肺病

这两年我见他

大不如前

但也还好

一月前我回山

没见到运哥

问红亮他大身体

说大哥

还行

没想到只一月多

大哥走了——

我知道时已是黄昏

火化已快结束

回大山来不及了

我知道——

我回去只会看见落雨的村庄

哭泣的东坡人

再也看不见大哥了

即使看见

也只是一把灰一抔黄土

我想了又想不回了

我没回去不是我不够悲伤

也不是我不谙世事

来去匆匆的行程

不如我一个人在城市

静静地在我的七鱼堂

写一篇悼文——

我告慰安葬大哥的

另一种方式

在我心里默默

哀悼！祭奠！缅怀！

大哥！一路走好！

安息！

大哥——

其实并没有走远

他一并鲜活在村庄的记忆里

活在亲人的心田

也活在我静默的祭文中

鲜活如初  再重新走来

我的大山  我的鱼山

我的东坡人——

我以这样的方式

和大哥告别

为大哥送行

我的村庄

我的乡亲

我的大哥

会原谅

我吧

只是我忍不住的悲伤

还得从大哥说起

大哥！他艰难而悲苦的一生

一个山里人

一个老农民

一个好竹匠

他把所有的竹活竹器

做得精美绝伦井井有条

却没把自己的生活

编制的深思缜密滴水不漏

也没编制出自己好运的时来运转

这不怪他

不怪他的家人

也不怪我的村庄

这只能说命吧

但他的去世——

却让乡村又开始哭泣

一代竹匠的最后远去

也让一个村庄的乡村

在历史的天空里

彻底消失

◎我的乡村在黑夜里伤得更伤

秋日

丰收田野

我不是在阳光下看到的

在一场黑夜的葬礼中

我走在乡村的大地上

月明星稀——

她照着天下

人间悲苦的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日月星辰的光

和黑夜一起掩护了

一场葬礼的顺利进行

我就是在这样的黑夜里

走过村庄

走过田野

走过烟田

走过玉米地

走过芝麻杆

走过窝瓜秧

走过小草的露珠

走过乡村的泪滴

我看见一个个玉米棒子

荷枪实弹——

在黑夜里站好了岗

还有一个个大窝瓜

稳稳地躺在地上

被一只脚不小心

踩得稀巴烂

她并不怪罪

她们和我们一样

在今夜怀着巨大的心伤

默默送行一个乡村女儿的

不幸归去——

不敢有一声哭泣

不敢有一丝眼泪

是谁把我们的悲伤

从白天又逼近黑夜

逼回体内

内燃！内爆！内伤！

像一个个踩碎的窝瓜

怦然心碎——

不喊一声疼

不喊一丝痛

我的天呢

我的乡村

我的夜

在乡村的黑夜里

苍天哀歌

大地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