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住处的饭桌上,有只白色的搪瓷茶缸。
上面,有一圈弧形字体:“吉安市糖菓厂”,紧接着下面横排:“先进工作者”,再下面具体哪一年,看不清字迹,有些模糊斑驳。
茶缸的主人,是我的岳母,她离开我们已有二十多年了。
1975年初,我和老伴相识于吉安市余家河禾埠公社板箱厂。
我是19岁的木匠,她则是18岁的零工,但工资都一样,每月36元。唯一区别:我每天定额工作量,是用晒干的松树板做3只“雪松”牌樟脑箱,工资按月计;她则做晒木板的零工,工资按天计,每天1.2元。
她有几个小姐妹,姚姚、小琴、华玲,我在木匠窝里,也有抱团的三兄弟,小平、小年。
可能是同是南昌人,共同语言多些。1969年,她随父亲从江西柴油机厂下迁到吉安柴油机厂,我虽在吉安外婆家长大,后转学南昌,遵从父命,辍学学徒,成了木匠,俩人来自南昌,自食其力,为家分忧,又同在一个厂里,可谓殊途同归。
社办企业,那时不乏文体军训活动。
参加宣传队,老伴资历比我老,我打篮球,参加吉安郊区农民代表队,常在余家河畔的红声器材厂练球。少男少女下班后,又同住在一橦楼上,她有个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希望能多抄点新歌,我则请她为我织件毛衣… …
毛衣还在织,厂里,突遇强令清理下放对象。
相逢相识,又分离,我在老伴歌本的扉页上写了一句话:
余河清水深千尺;
不及我送战友情。
汪伦转换为战友?
那个环境,可能,大家还沉浸在刚参加完禾埠人武部组织实弹射击活动的快乐氛围里。
同事小平、小年,被动员下放在河东林业局的知青点。老伴则被动员去农场,后在共同抵制和努力坚持下,我们先后参加工作,同在食品公司新办生产医用胶囊的单位上班。
下班后,老伴谈的最多的是她的母亲。
她举了一个例子。说,糖菓厂开先代会加歺,有位患病的同事,个个避之不及,不肯与她同桌,我妈站出来,和她同坐,单独用筷子为她夹菜,化解了这场尴尬。多年后,街上邂逅,嫌弃她的同桌,大多都走了,她,还在闲逛。
也许,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我对岳母平添了几分亲切和敬重。
亲切,是我母亲去世早,心里,早把岳母当娘;敬重,竟然有如此善良、果敢、刚正的女性。
从1975年相识,到1982年成婚,这七、八年中,我一直在岳母家蹭饭。
此后的岁月,无论工作生活遇上什么困阻,她,给了我最大的鼓励肯定,包容和理解,真诚地期盼我们在人生路上,幸福的走下去。
谁知,又遇单位改制,自谋生路。
儿子出世不久,肖家码头老房子被卖,那段日子,风雨飘摇,不堪回首,好在岳母及时伸出温暖双手,托住了我们三口之家。
稍稍稳定,我又患病在家。
恐有差池,岳母同老伴在旁服侍,老伴告诉我,你在床上昏睡,深夜,漆黑一片,她和母亲,战战兢兢,在柴油机厂的大樟树下为我祈愿……
后来,日子渐好,岳母,却又病倒,做了手术后,直到临终前的家务,都是由她操持,且没有一丝怨言,在单位,年年先进,在家里,全勤服务,她真没有自我,为家人而活,子女开心,她才真正的感到开心。
老伴,常有不安,说,在母亲的怀里,自己享福最多,父母病了,尽孝的则是大妹。
记得,岳母走的那天下午,恰好老伴在旁,哭着叫我,摆正她的手脚,手温且柔软……
往事如烟。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定居洪城。看到桌上这只茶缸,常感觉岳母的音容,宛若在世。
现在,春秋祭祀,全是吉安的姊妹及后辈,中元节,写几句话,以表歉意,并感恩于岳母的灵前。
愿在天国的岳父岳母、父母,长辈亲友,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