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记忆中,最早把古树和人联系起来,是在湖南的岳麓山上。当时我陪同老总在山上散步,郁郁葱葱的山林中,有几棵古香樟树。老总看到后,轻微地叹了一声:“人竟不如一棵树。”我的心为之一震,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人生百年,酸甜苦辣,如白驹过隙,而这棵树已经有300多年了。树还会继续生长,而人,却如匆匆过客,终将会离开这个让人留恋的世界。
唐代大诗人杜牧当年来岳麓山,写出了千古名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他关注的是树叶,而我却从此喜欢上了古树。那种经历岁月洗礼后的沧桑,那种淡定从容的生机盎然,就是心中最美的风景。20多年前,和我一起读研的师妹,考上了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但是她不愿意上。非得要考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这就需要再复习一年。期间,我听说山东台儿庄西南有一棵古银杏树,已经有2500多年树龄了,和孔子的年龄差不多,我便让她带瓶酒,我带着她一起去祭拜。
这棵树从战火中走来,从历史的深处走来,树干16个人才能合围过来,依然是枝繁叶茂。我让师妹把酒围绕树干倒了,并怀着虔诚之心,跪地磕了三个头。这酒、这头是敬古树的,也是敬孔子的。第二年,师妹如愿以偿,考上了北大中文系博士。我想,这棵树一定是见过孔子的,或者是孔子见过它的。“至圣先师,斯文在兹。”古树已有了灵性,人也是“心诚则灵”。
要看古树,还是要去曲阜的孔庙,我已经不止十次八次去看了。参天古树,亭亭华盖,浓荫蔽日,彰显出历史的悠久。500年以上、甚至1000年以上的桧柏、侧柏等随处可见,其中大成殿前的一棵柏树已经超过2000年。大成门后,有一棵孔子亲手种植的柏树。虽多次遭遇火灾,却能劫后复生。清雍正二年(公元1724年),在这个树根上,又重新发芽长出了一棵小树,至今也已有300年了。在曲阜工作期间,我更是有空就到孔林里去坐坐,在孔子墓前,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接受着儒学的浸润,心中的从容沉静不言而喻。
而我老家邹城孟庙、孟府里的古树,也有700多年历史了,这更是我经常去的地方。每次的深情凝望,每次的触手抚摸,都让我心潮澎湃。“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我的邻居、亚圣孟子的谆谆教导在耳畔回响。树如其人,二者之间也应该是有心灵感应的,虽经岁月的磨砺,古老的圆柏、侧柏却依然神清气爽,意气风发。
孔子大弟子颜渊复圣庙里的古树也是不少的,还有孔子学生曾参的曾子庙,也都有500年以上的历史了。作为宗圣的曾子,以孝闻名天下,一次我去拜访的时候,看到一棵古柏,粗糙的树皮坚硬如钢,这正如先贤圣哲坚定的理想信念。此时,我想起了已经去世多年的父母,便忍不住亲吻了一下这颗古柏,“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心里难受极了,眼泪差点要流下来。
我老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棵银杏树,这是我刚参加工作时栽的。父亲在树底下坐过,母亲在树底下坐过,而父母都已经离我远去了。回家的时候,已没有了父母的盼望,也没有了一杯开水,更没有了已经做好的可口饭菜。看到荒芜的院子,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看看树,在树下静静地站一会。
在岳麓山散步的时候,老总的话始终在我心里,“人竟不如一棵树”。人百年以后走了,树还在,人的精气神还在。我心中的这些古树,已成为永恒的风景,给我以力的牵引,陪伴着我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