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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晓黎:缺心眼的人
    • 作者:张晓黎 更新时间:2024-03-20 10:03:39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7802


    二妗子是在大雪的前一天埋掉的,因为再往前一天也就是她走的那天不宜埋葬。可是也没赶上大雪为她人生送一场落幕的素白,据说那几天天气暖和,一点不像冬天。可空气是冷的,大概是她走了,少了一个人的呼吸。

    跟她的交集印象里只有两次。一次是初中的时候去她家,她家的表弟和我弟一起去河边玩,我则留了下来,按我的性格应该会跟他们凑到一起跑出去,不知是什么理由给了我这样跟她独处的机会。她向我抱怨表弟的不听话和难以管教,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好像她对于母亲这一角色本身就颇为满意。她把我当成了倾诉的对象,在她那里,我第一次被当作了大人。内心的骄傲让我扮演着成熟的语气跟她聊了一整个下午,尽管我觉得那场聊天有些枯燥。妈说过让我不要理她,亲戚们都说她缺个心眼。我一边跟她聊天,一边以一个十二三岁孩子的眼光仔细审视着她,从哪里我都看不出来她缺个心眼,我觉得她挺完整的。这是第一次跟她接触,是个冬天的下午,外面阳光正好。

    回忆起跟她的第二次接触,时间线竟直接拉到了两年前。我不晓得为什么十几年间我跟她之间几乎全是空白,或许是我信了他们说她缺心眼的话。在医院里,我们走进一楼大厅的时候二舅匆匆出来跟我妈小声说已经确定了,癌症晚期第四期。我弄不清楚癌症晚期有哪几种晚法,只知她是最晚的那种。我们很快便达成一致,对她隐瞒病情。我佯装轻松地走进病房,她坐在床上,呆滞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空气里,灰白蓬乱的头发成搓地捻在头上,扭过头来定了几秒才慢慢认出是我。她冲我笑了起来,厚厚的嘴唇缓缓咧开,我才从她黝黑的脸上分辨出唇瓣的边缘。眼周的褶皱带起松弛干瘪的皮肤,她笑起来还是像十几年前那个下午一样亲和,只是表情和动作都迟缓了些。她目光一直跟随我走到床前,问了我几句家常话,我又开始仔细地审视她,试图找出她缺心眼的证据。妈和二舅在门外嘀咕着什么,那压抑的声音让我怀疑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二舅走进来说前两天她嫌自己指甲太长,自己剪不了,但是又不让二舅帮她剪。我说我来吧,心想也许这是我能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她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伸出手,我第一次触到这样干硬粗糙的手,手指黝黑肿胀,长期拔鸭毛的工作使得每节手指上黄色的茧子又上了一层黑色,指甲很硬,上面除了几条明显的竖纹还有一些坑坑洼洼,甲床已经变成了一层一层干干厚厚的皮,夹杂着一些干化了的灰土,我小心地剪了磨,磨了剪,抬头问她疼不疼,她看着我不说话,脸上堆满了笑,那一刻,我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她原本该有个女儿的,据说她流过两次产。

    房间的大窗户尽可能地把夕阳的柔光揽进来,空气里是安静,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却不知光亮的房间里隐藏着一个暗黑的秘密,我正拉着一只被死神盖上了印章的手,一只过不了很久就要被另一个世界拽走的手,它现在还是温热的。她像个孩子一样,第一次住院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她天真的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健康出院,像个孩子一样,体验着在医院里被亲戚们前来关心的幸福。此刻,阳光像希望一样正好经过她被子上斜斜的一角,悄悄地滑了下去。

    噢,还有一次,去年过年的时候妈和我去她家拜年,她早已出院回家了,医院的人说回去吧,已经无法手术了,只能每个月去做放疗化疗。那时她坐在一座煤球炉旁边,一把吱吱响着的铁皮水壶压在上面,她取暖的双手像是抱着水壶外面一层无形的光圈,朝向我们的脸仍旧挂满了幸福的笑。昏暗的屋子让人以为天都黑了下来,常年的做饭烧水把屋里唯一一扇靠近床头的小木窗熏的发黑,也落满了灰尘,那窗估计几年没打开过了,阳光像气息一样透不过来。她像是一个康复了的人,出院以后她不再是孩子般的待遇,家里的平常和琐碎让她成了一个看起来不需要任何特别关心的健康人,好像连心眼都不缺了。是的,她本人最有发言权,她觉得那场病早就好了,再吃一段时间的止痛药就彻底好了。

    上次电话里妈跟我说,一个月前她的肚子鼓鼓的胀满了水,胳膊和腿也都水肿了起来。有一天她的小腿碰破了皮,水从破的皮肤处流出来,二舅就拿个塑料袋系在她脚上,那水就一滴一滴顺着腿流下来,流进塑料袋里。她已经没法下床了,时刻都需要人照顾,表弟在外面打工,二舅就放下工地上的活在家守着她。二舅家里艰难,表弟还没结婚,四处等着用钱,生活的重担把二舅本就愁苦的脸压的越发扭曲了。妈心疼二舅一家,叹气道她这样活着也是遭罪,还不如早点死了少受点罪,活着的人也不用跟着受累了。眼看着她一天不如一天,二舅又一次想去医院试试,这次医院拒绝的很干脆,说没法子了,等这些水流干了人也就不行了。她走的几天前,二舅打电话给他们在外打工的儿子,说回来看看你妈吧,人快不行了,已经吃不进东西了。

    后来妈去看她,她拉住妈的手说,姐我害怕。妈说你怕啥。她说我怕死,我觉得自己快死了。妈说好好的你瞎想啥。她顿了一下说,我想咱娘了。她说的娘是她的婆婆,不是她的亲娘,是我两年前已故的姥娘。她不傻,她知道再说多也没用。妈叹气道她走之前也没穿上专门为她水肿的腿新做的那条棉裤,那可能是她多年来唯一的一件新衣了。

    她大概是幸福的,她的脸上总是堆着笑,尽管儿子、丈夫和娘家人都有些嫌弃她。是啊,她多么幸福,走之前唯一的儿子和丈夫都守在身边。她又是多么纯真的一个人儿啊,弥留的日子里像孩子一般诚实地表达了自己对死亡的恐惧,可这恐惧对大多数乡下人来说到临终咽气的那一刻也难以启口,却还说着叫活着的人不要伤心的安慰话。

    她走的时候我不在。但我想,那天外面阳光正好。

    是啊,一定一如从前那样的好。她离开时,世界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冷漠。懂事的她没有叫醒精神恍惚的二舅,却像个囚犯一样拖着不情愿的步子被时针滴滴答答地催着往前走。她眼看着自己被黑暗一寸寸地吞噬,内心里充满恐惧地等待着死神的到来,一秒,又一秒。她走前到底熬过了多长黑暗的等待,曾经那个明亮房间里的秘密又是什么时候被她发现的?她几天前就开始煎熬的等待着命运随时而到的裁夺,她每一秒都在忐忑着那无法预测又无力阻挡的一刻,也每一秒都在庆幸,庆幸自己在这人世间又多停留了一秒。可是,这匮乏的贫穷的疼痛的冷寂的苍凉的漫长的人世间真就值得你如此眷恋吗?它哪里可有资格值得你这般眷念和停留?

    他们说的是对的,你果真是个缺心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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