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电话号码
有很多事物我已想不起来
比如,我用过的某个电话号码
这令我沮丧与不安
它曾经一度是我的代称
十一个拆不开的数字
像我牢不可破的命运
像一把密码锁,密码已丟失在风中
我打不开箱子,拿不出过去
我越来越像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但我已经足够老
老得像个小孩一一
想到这里,我突然又释怀了
小孩都没有什么过去
他们只有未来
火车站
街道越来越新
火车站却越来越旧
39号门牌依稀可辨。迎来送往
上车的人有的再没回来
有的回来后,已不是他本人
仿佛火车是从我的心里开走的
仿佛载走的是我的故事与光阴
仿佛我是一座火车站
汽笛声响后,车站重新安静下来
几只麻雀踩在我的空荡里
被怀想反复擦洗的月亮
被怀想反复擦洗的月亮
越来越薄,像圆纸片儿
贴在失真的天空
我擦洗它的时候
有时它停在窗前
有时它挂在树梢
有时它掉进井里
有时它在一双眼里,被放逐
我擦洗它的时候
有时它是一个称呼
有时它是一个地名
有时它是一个隐喻
正从一个语境中逃出
我的动作一旦慢下来
它便开始涌动,泛漾
有了水的柔软,它含混的表达
如云滴雨,如花溅泪
旧物
旧物堆积在角落
多么安静,时间结出的蛛网
封住了它们的荣光
我消耗了它们一一
一想到那么多事物被我消耗
我就感到惭愧万分
但一想到我还可以被一些事物所消耗
我又感到无比欣慰
虚构一场雪
虚构一场雪。去掉危险的部分
留下歪歪斜斜的脚印
让野免藏着,让麻雀飞着
再虚构一场雪
消融一张试卷的空白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再虚构一张雪
去耗尽漫长的虚空
叫所有的影子无处可逃
最后,虚构一场雪
我将与每一座山峰,比白头
仿佛几场雪,就涵盖了我的一生
它们那么真实,仿佛我是虚构的
响器
多年来
我早已习惯铃声的号令
起床,上课,睡觉
恪守规整的秩序
可现在,中年的漏洞
常常让我混淆视听,和幻听
常常,我把铃声看作警报
常常,我把梦魇当作现实
我服从各种铃声的役使
我害怕疑似的警报
但有时,电话铃声也令我不安
一些不熟悉的声响
让我莫名惶恐
许多不存在的铃声一齐响起
许多不存在的警报一起响起
仿佛我的身体就是一件失控的响器
万物令我发声,除了我自己
可我清楚地知道,我曾为自己弹奏过
如果这样,不如干脆做一件乐器吧
让风放肆地弹拨,让雨尽情地敲击
我将掏出我的空谷与白桦林
我将交出蓄积一生的
大海的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