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厝]
如果可以,她能够只抓住
浪摩擦细沙的声音,而忽略
人声中的慵懒与慌张
礁石的苍老面孔中住着软化的夕阳
低头处,水流只有半张微瑕的脸
夜幕供出人间明灯之前
她有一半属于水,一半属于风
如一块完整的胚体静止在水中
风鼓动微澜,容色万千变幻
静坐,任由整个日暮为她塑形
等月亮升起,月色烤制出炉
成为绵延海岸的红树林
[夜饮高升桥]
深夜的曲在我们容器般的身体里发酵
他浓稠,从眼角析出清澈
一些陈年的事不必当作糟子
而一些人,窖藏在时间深处
适合独饮的他时他刻
用临界的度数,从心底走出来
我看见他眼睛里长出一片
赤红色的高粱
它们用身体丈量悬崖、落日、爱情
它们随风摇曳,一把火
就萃出一个完整的寒冬
[秋季火候]
大雨的滂沱也是秋季火候的一种
它伏于人们行色匆匆的节奏
水漫入肺部,桂花逃难、飘零
夜晚总提前抵达
雨帘稀疏,而狂风裹着我们的酒气
向街首。银杏是大雨褪下的鳞
月色迟到,南二环先于我们入睡
末班车披鳞抵达
我们疲惫的眼中养着深爱的彼此
[雪夜,两个春天]
秒针中诞生婴儿的哭声,也
收走虚弱生命的最后低语
这个冬季结出那么多雾凇,脆弱
如同一次重症。那些细小的破碎声
为所爱之人结出透明的咸涩
夜中,雪蓬松,匐于窗前
一些化疗的时间压塌了谁的房梁
那夜,两个身体的雪在发热
于医院的路灯下,为彼此长出春天
我们发誓要一起去看初春的耳朵
要在留声机上,放置一张与蝉同色的唱片
唱出一整个翠绿而明晃的盛夏
[泸 州]
我承认自己是微生物,遁于无形
凝结在陈旧坛子的肌肤表皮
以元素与时间博弈,酿造味觉秘史
亲爱的河流,允许我沦为
逃避肉眼分辨的最小单位,告诉你
我在江边模仿自刎——惊心动魄的水刃
穿过我坚韧的乡土血脉
昨夜骤雨不减,而剪下垂杨柳的分叉
遍地是泥土味的雪,泥土色的霜
野莓在山坡上,如同炉子里跳出的火炭
与列车擦肩而过,我听到所有鸟都叫泸州
低空中徘徊忧郁。天空是倒扣的蓝瓷
日夜轮回中酒花繁茂
我偏爱半醺的时刻,一瞬间过了长江
再也无法回头就拥有
[浣花溪]
柳枝长满了春的眉毛——白絮
被太阳蒸出季节的咸香
在风中沉淀,落在竹叶,斑鸠上
小桥下流水微微波动,世界的倒影
一直在摇摇晃晃。那些不知名的花
从桥洞递来自己的气味
是一支来自大地的笛子,每一阵香
都是变奏的曲调。风再大些
水成为中调,斑驳树影是尾调
万物用香味编织成我的过敏原
喷嚏不止,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
我爱它们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