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到保定有多远?用手机导航地图测出的距离是200公里左右,这是走高速的距离。古时候没有高速,官道也常泥泞不堪,民间小道更是让人愁眉不展,现在虽然交通极为方便,但还是有不少人虽然知道保定,但想去保定的愿望不怎么强烈。
我在一条纪录片上看到有一个人,经常穿梭于北京与保定之间,她就是在河北大学艺术学院任教的何楚涵博士。尽管有高铁,她的通勤时间仍然需要两个小时,她在接受访问时,云淡风轻地表示:“但是我觉得这一路还蛮开心的。”这让过条马路去对面市场买菜都不想迈腿的我,大为震撼。
看完那条纪录片后的几天,难以磨灭何博士在火车上读书的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屏幕上一掠而过的图书封面,给人的印象应该是一本唐诗,或者别的什么与唐诗有关的读物。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我脑海里那列火车变成了一条宽阔而又平静的大河,何博士成为坐在渡船上的人,那条河的名字叫“唐诗”,船上的人都是诗人。
何止是诗人,何楚涵还是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苏轼等大诗人的知己。她对这些大诗人了如指掌,聊起来十分熟稔,就像昨天晚上刚一起喝过酒、吃过饭。何楚涵特别擅长用当代网友喜闻乐见的方式,诠释她与这些诗人的交情,比如说,“白居易是个超级好的饭搭子”“扒一扒李白的酒量”……这样的话语方式,让她的抖音账号积攒了上百万粉丝。
放在今天,李白、杜甫、王维等,也会有很多粉丝吧。但李白的粉丝肯定会比其他唐代诗人多,用句流行的话讲,李白的“网感”最强,电影《长安三万里》就充分体现出他的“网感”——社牛、人来疯、酒量大,我特别喜欢的一个情节是,他写亲笔信忽悠高适来长安投奔他,结果在酒楼里喝高了,只顾和酒友们玩爬高上低的游戏,压根忘记了信里许诺过高适的事情……李白有豪情一面,就必有寡情一面,否则不就成了完人啦?经验告诉我们,表面上的“完人”最可怕,敢于展露缺点的人才可交。
需要说明的是,不是《长安三万里》火了才火,事实上,唐诗热早已在短视频平台和社交媒体上暗流涌动。之所以说暗流涌动,是因为网友们现在多还停留在给喜欢的博主或短视频暗暗点“小红心”的阶段,把唐诗应用到现实生活里多少都还是有些羞涩的,这与唐代从庙堂到市井人们都会大大方方地谈诗、读诗,还有不小的距离。
仔细想来,作为一名逐渐进入健忘期的中年人,我对唐诗的消费,已经逐渐萎缩,从《唐诗三百首》77个作者,每个都喜欢的“博爱”,缩小到只愿与三五人交心的迷你朋友圈,从钟爱《长恨歌》《春江花月夜》这些长诗的荡气回肠,缩短到只愿专心品味5到7个字的单独句子——不是我对唐诗也挑剔了,而是越来越觉得,所谓人生,两三个字足以涵盖,能有5到7个字帮你理解人生,非常奢侈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今夜月明人尽望”,这些每逢中秋节都会被无数人念叨起的句子,其实已经交织起了这个节日最佳的气氛,大家都说中秋节的氛围淡了,但看看这些通过微信满天飞的句子,哪里淡了……唐诗这条大河,如今已经以信息瀑布方式“飞流直下三千尺”,我们只要站在这“瀑布”旁边,就一定会被唐诗淋湿。
那年的中秋节,我从唐诗的大河里游了出来,坠入一条无名小河恋恋不舍,那是唐代不怎么出名的曹松所写,在这首名为《中秋对月》的诗中,他写道:“无云世界秋三五,共看蟾盘上海涯。直到天头天尽处,不曾私照一人家。”这首诗好就好在前面三句均为铺垫,重点在最后一句,好一个“不曾私照一人家”,表面上说的是月光普照,天下皆皎洁,但实际上却饱含对平等、公正精神的赞颂。我打算请书法好的朋友,把“不曾私照一人家”,写成一张小条幅,挂在书房里,每天抬头都能欣赏。
想起去年的中秋之夜,我是和几位朋友一起在黄鹤楼度过的,就是崔颢写过的那个黄鹤楼,以及见证李白与高适友情的黄鹤楼,看着那晚在黄鹤楼顶慢慢升起的圆月,我却不能脱口而出一句诗——美好的事物让人无话可说,蹚过唐诗这条大河,我已经实现了心中有诗、口中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