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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笑泉:遗忘或记忆之书
    • 作者:马笑泉 更新时间:2023-12-29 10:32:25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9102

    寂静书店并非寂静无声,或者说,这种寂静放大了一些声音:变得斯文起来的脚步发出的难以避免的声音(只有极少数的脚步如猫轻柔无声);翻动书页时的声音;点击鼠标的声音;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以及忍不住溅出的笑声;啜饮时果汁或咖啡在吸管、唇齿、喉咙间隐秘运行的声音……也就是说,这并非单纯的书店,它还提供饮品和小巧精致的桌椅,可以休憩,可以阅读,还可以邂逅。有人甚至把这当成工作场所,带上一台笔记本电脑,点上一杯饮品,占据一个心仪的座位,理论上能从书店开门工作到打烊。当然,这类移动上班族完全可以窝在出租房或公寓里,但书店的环境、氛围让其工作拥有了某种情调,也许他们还很享受边工作边被陌生人注视的感觉(必须是陌生人的目光,如果来自老板或同事,那可一分钟也忍受不了)。还有些大学生模样的人,男女结伴或女女结伴,对坐无声,各自埋首于笔记本电脑前,旁边还摊开书和笔记本,大概是在挤论文或替导师完成某项目中的一个环节。

    他充分理解大学生们来此完成任务的心情——书店轻逸的氛围可以缓解那类苦活造成的压抑和焦虑,情侣或伙伴一起作战(虽然作战任务可能截然不同)也能减轻无助的感觉。想起自己苦熬写论文的那段日子,还有送审后无法摆脱的种种担忧,简直像场噩梦。他不自觉地轻轻吁了口气,似乎才刚刚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怀着庆幸和轻松感,如钻出网眼的鱼,游进迷宫般的书架间。他喜欢书店绵延不绝的书架,甚至愿意在最表层的意思上认可那句用滥了的形容:遨游在书籍的海洋中。其实书海和书山均不能精确地形容寂静书店的主体格局,一堵堵书墙和旷远如天空的屋顶方为它的真实写照。在墙与墙之间慢慢移动或长时间驻足;轻巧地一个转身,从这面墙走向对面的墙;在墙的尽头绕一个小小的U形弯,便到了墙的另一面……他脑海里蹦出了一个词——优游书墙,觉得又新鲜又贴切,是真正的个人化词语。这个词还潜伏着另一幅图景:人如猫,在墙头从容踱步,有时慵懒蜷伏,冷不防又一个优雅的腾空,无声无息地落到另一面墙上。店主还真养了只猫,有时站在书墙前翻阅,突然感到头顶有目光垂注,一抬头,一双金黄色猫眼正圆睁或半眯着看向你,似乎在无声地发出谴责,你怎么还不买啊?这时只需一笑,那只纯白英短猫的表情会变得柔和,甚至透出腼腆,随即将目光转移,似乎在表示,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尽管看吧。他从未在书墙间踩到猫屎,也没碰到店主或店员拿着小铲子在书店里边走边低头察看,看来猫足够灵性,晓得哪里方是它卸下包袱的合适地方。今天它没有出现在头顶,或许正盘在某个漂亮女大学生的腿上,一任轻微的打字声零零散散滴落于它圆润的头顶。他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一排排书上。这些书像些厚薄不一的竖砌的砖头,却有着各自不同的颜色和花纹。他暗自感叹如今书做得越来越讲究,定价也越来越昂贵,几乎像奢侈品。寂静书店的书分两种:大部分以塑料薄膜密封,仅供观赏和购买;少量拆封的包着透明塑料书皮,可以翻阅。他抽出一本叫《迷城》的长篇小说,翻看几页后便塞了回去。生活已足够沉重,他喜欢读一些轻逸的、充满幻想色彩的文字,而有意规避这类沉重的写实的作品(虽然他承认这类作品自有其存在的理由和价值)。多年前,架不住几位朋友的强烈推荐,他读了《活着》,此后长时间陷入灰暗甚至绝望的情绪中,觉得人生没有任何意义,后来是《树上的男爵》把他拯救了出来。一想起书中那个充满想象力和行动力的调皮男孩,他便会忍不住微笑。

    鼻端有暗香袭来。有女子挨近,他却没有侧头看上一眼,宁愿在不动声色中细品这令人愉快的气息。如果时光倒退十年或者还略短些,他会毫不迟疑地偷窥,试图看清这女子的模样。而现在,他淡定地沉浸在这一点愉悦的感受中,不愿让欲望扩张,以免引来不必要的失望。是的,想象永远比现实美好,想保持住这份美好,需要克制。他明白有人来寂静书店,其意并不仅仅在书,而是更期待一场弥漫着文艺气息的邂逅。多年前,他时而也抱有这种心理,但现在,他对邂逅的理解是:恰好站在一起或迎面走过,不必看得太清楚,有可堪回味的身影、气息或声音最好,没有则转眼即忘。当然,对于别人之间的搭讪,他也不反感,只是自己再无这种冲动。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心境,他也懒得追究,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顺应便好。那个女子还站着不动,似乎看得入神。他轻轻移步,绕到书墙的另一面。

    墙的另一面还是书,但每一面都是如此不同,引人探测,给人期待。他想,世界上没有哪种墙可以像书墙这样,随时能拆下一块又严丝合缝地还原,过段时间某部分又会悄然更新,实在是最有魅力的墙。今天有没有找到心仪的书,倒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在这里度过一段安静从容的时光。双手插进裤兜,目光的流水缓缓漫过那些书脊,吸引他出手的,有时是书名,有时是作者,有时仅仅是书脊的颜色和花纹。一竖书脊嵌进了他的眼帘中,没有书名,没有作者,没有花纹,颜色有点说不上来,介于灰尘的颜色和泥土的颜色之间,更像是谁把一册厚厚的笔记本塞进这些书籍中,但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不是笔记本。带着疑惑,还有丝丝好奇,他抠出了那本书。

    没有薄膜密封,也没有包书皮和“供阅读”的字样,封面与勒口皆为空白,扉页上总算看到几粒竖排的字。他凑到书页前,那行字却迅速模糊起来,甚至有点忽移不定,像爬行在雾气中的一行蚂蚁,拉开距离看,字似乎清晰起来,却因过于细小而难以辨认。翻开内页,文字意外地清晰且固定,字体稍稍舒展了些,虽然行距和字距过窄,但应该属于能够辨认的范畴。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神和手都稳定下来,头顶上却突然射下一声嘶叫。手一颤,他带着点恼怒抬起头来,一只纯白英短猫正凝视着自己,它的眼神中全无往常的呆萌,而是流露出罕见的深邃,还有忧虑。仿佛目睹一个小孩突然换了副老人的面孔,他心中沁出几分惊惧,继而意识到这可能跟手中的书有关。难道这是一本魔书,或者更确切一点,是一本不祥之书?然而这样的情节只会出现在小说中。他左右看了看,乳白色灯光柔和清朗,不远处有人在走动,更远的地方还传来隐约的交谈声。没错,这是在熟悉的寂静书店,并没有突然切入另一个世界。心神定下来后,他合上书,夹在腋下,不紧不慢地往阅读专区走去。虽然有点担心猫会一反常态从半空扑下来(它已经一反常态了),他还是没有回头。也许是这份镇定感染或震慑住了那只猫,它仿佛归于寂静。在一个偏僻角落找到空位后,他坐下来,不自觉地吁了口气。

    翻开内页时,不可否认,他有点紧张。还好,内页的文字并没有缩小,或者变得更糟,如摄影时大光圈中的远景。他的目光紧紧咬住这份清晰,以高考时阅读试题的那种认真,一头扎进文字中。文体有点吃不准,仿佛是小说,又像叙事性散文。风格出乎意料的清澈,如阳光下的小溪,溪边不乏林木掩映,清澈中便添了些适度的幽意。总之,是符合心意的文字,读起来很舒服,然而他很快生出不安来,因为那些事件、那些场景、那些细节似曾相识。翻过三四页后,熟悉的气息越来越浓,如十月份小区里的金桂花香,将他团团包裹起来。背上窜起一道寒气,这些,分明是他貌似已淡忘的过去,或者像从前零碎的日记,被人搜集整理印刷成书。然而,那些日记早已烧掉,起因是前妻无意中看到,之后无论如何掩饰,瞧他的目光总像在面对一个陌生人。但日记只是相当有限地记录了青春岁月和工作后的一段时期,眼前的文字却包括了童年和少年时的隐秘时光。他还是无法相信,迅速扒拉过小半卷,随便停在一页上。那是对一个梦境的记录。在梦中,他站在天桥上,看到一只巨大的眼球在城市的高楼后升起,感应到他的注视后,那只眼球缓缓转过来,迎着他的目光慢慢移动,渐渐压低,一直降到天桥边缘,和他对视……那个梦如此诡异又清晰,以至他还记得是一个半月前所做。怔怔地盯着这段文字,他突然感觉背心凉凉的、湿湿的,应该是流出了冷汗。他合上了书,几乎是把它甩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这个粗鲁的举动引来了几个人的目光,当中包含着惊讶、谴责和鄙夷。最终他拾起了这本书,并非屈从于这些目光,而是理智告诉他,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将无法忘却,唯一的办法是,弄清楚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中的奇遇?

    他站起来,走向饮品休闲区,点了杯摩卡,这使得他有资格选一个带小桌子的位置。对面还坐着一位女子,也许是不久前站在他旁边翻阅书的那位,也许不是。喝咖啡时,他尽量不去看那本放在桌边的书,甚至还刻意冲对面的女子微笑了一下。对方也还以一个笑容,但他已感受不出当中包含的羞涩,或许还有更深的意味。没办法,他的心思全被这本蹊跷的书牢牢锁定。女子迟迟没有得到期待中的进一步反应,便把脸转到另一个方向。他无心去挽救,只期待咖啡的香气和暖意能帮助自己恢复到正常状态。对他而言,咖啡是这个世界上最具魔力的饮品,常常能把自己从沮丧中挽救出来。等不及咖啡降到适宜的温度,他喝了一大口,半闭上眼睛,细心感受这神奇的液体从食管热热地淌到胃中。果然是富有魔力的饮品,至少不安稍稍得以缓解。看着杯中剩下的咖啡,他表情中透出几分欣慰,没有察觉到对面的女子起身走开。咖啡深沉又温暖的颜色,渗入了他的眼神,使他看起来似一位思考中的镇定的智者。其实他此时的心智如同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正在极大的恐慌中竭力摆脱困境,咖啡只不过暂时驱散了波浪中的寒意。虽然点的是大杯,但他感觉量太少,远远无法满足内心的需求。当喝完最后一口时,他竟然起了瘾君子半夜醒来惊觉手头无货的那种恐慌和绝望。正在他起身准备再点一杯时,咖啡还是展现了最后的魔力,点燃了他脑中灵光——店中所有的书都上了磁条,即便是供阅读的书,也必须消磁才能带出店外,否则会引发警报。如果这是一本现实世界中的书,那么,即使它看不出标价,收银台的电脑里也会有记录。他立刻抓住这根稻草,疾步向收银台走去,中途差点撞翻了另一张桌子上摆放的奶茶,招来明确无误的白眼。作为一个素来具有绅士风度的准中年男人,他机械地吐出“对不起”三个字(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然后继续急遽地缩短跟收银台的距离。把书递给收银员时,他因为紧张,手微微发抖。长着张苹果脸的收银员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然后目光下垂,把关注的范围收缩于接过来的书。价格显示器上跳出39.6。对于这种厚度的平装书而言,这是一个居中的价格。他却几乎不能相信,盯着那个淡蓝色的数字,足足有五秒钟,直到收银员用不太分得清前后鼻音的普通话提醒他付款。

    从书店到小区,步行不到半个小时,如果坐公交车,将缩短到十分钟。他把书夹在腋下,双手插进裤兜,像往常那样,缓步前行。这种漫步能让他最大程度地放松。人群、商铺和道路的绿化带在他的眼中,都是慢慢流动的风景,而他,也是这风景中的一分子。若非腋下这本书,他几乎能抵达心凝形释的美妙境界。他不能主动松开夹紧的手臂让书掉下去,或者干脆把它抛进旁边茂盛葱茏的绿化带中。直觉告诉他,如果这样做,此生都摆脱不了它。当然,如果这本书能够自动消失,便意味着它并无纠缠自己的意思,那也只能且喜且憾地任它去吧,就像对往事一样。但这本书始终牢牢地贴在他腋下,传递着书本的厚度和硬度,真切而荒诞。夹着一本书并不比夹着一条烟或一只手袋更醒目,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他嘴角露出微微的苦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不少人身上看似普通的物品中,都有某一样诡异如同此书,而它的主人,正带着难以言说和不为人知的惶惑、苦恼甚至恐惧,从自己身边经过。这样想来,他释然了些。转过一个拐角,他远远地望见了前面的天桥。相对于那只梦中所见的巨大眼球,他不得不承认,这本出现在梦外的怪书几乎是温和的。

    房子有两室两厅,外加一个阳台。以前那套四室两厅的大房子他让给了前妻。人生需要了断,只是了断的方式大不一样,有时是割舍一套房子,有时是把一本古怪的书买回家,勇敢地面对它。他提前用平底锅做了简单的晚餐,端到阳台上,坐在那张小小的圆形玻璃桌前,对着依然明亮的天空慢慢地吃完。这是一种延宕策略。每逢重大事件,他都会采取这种策略,以使自己充分镇定下来。而自从离婚后,生活中并无重大事件出现,因此他又隐隐生出久违的振作。清理好碗筷后,他洗了手,走到客厅与餐厅隔断的吧台前,从密封袋中摸出一把中度烘焙的意式咖啡豆,放在鼻端,他深深地闻了一小会儿后,才撒进自动咖啡机的豆仓中。吧台上有只深蓝色马克杯,等到里面注满浓浓的、香气四溢的咖啡后,他感到自己已平静下来。他坐在吧台前,打开了那本书。

    内页的文字依然固定,或许还更加清晰,但他很快发现,某些内容已经变换。这些层出不穷的细节,远非一本32开、9个印张的书所能完全容纳,所以,内容不断替换,虽然令人诧异,但也在此书的情理逻辑之中。往事中最细微的部分,仿佛隐藏于深层的泉水,开始通过曲折的孔道流淌出来:平生第一条劣质领带的粗糙手感;上高中时那个喜欢打排球的女孩常穿的回力牌球鞋像白雪做的鸽子在地面跳跃;第三次跟随领导出差从头等舱回到经济舱时的微妙心情;与妻子在公园约会时一条水蛇以无法言喻的轻灵姿态游过眼前的湖面;在拉萨见到一个红袍小喇嘛对着天空露出无比灿烂的笑;童年时被邻家大姐姐抱在怀中时她乳房泄露的香软;深夜赶完领导讲话稿去宿舍阳台抽一支烟时混合着解脱和寂寥的心情;初中晚自习回家独自穿过一段黑暗的巷道背后若有若无的细碎脚步声;大学图书馆里某张面孔上一颗玲珑的、点漆般的黑痣;钻进洞穴般的录像厅看完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出来后几个同学均大呼不懂而自己却若有所思……排序是随机的,并无逻辑可言,描写却越来越细致。这些生动的点滴,让他不忍翻页,反复吟味。因为到了明天,或者就在今夜,这些细节会消失于纸页间。他从未想到自己貌似单调的人生竟然贮存了近乎无限的细节,随即感到深深的悲凉,因为这种丰富并不为人知晓,甚至长久地被自己忽略。这本书不再让他恐惧,相反,亲切的感觉已然暗暗滋长。他意识到,这是一本跟自己关系最深的书,绵绵不绝的记忆,原来一直在遗忘的深渊中流动。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翻开一页又一页文字,沉浸在惊喜、慨叹或惆怅中,完全没意识到霞光隐没,月亮升起,带着凉意的晚风把最后一只飞鸟送入隐秘的巢中。

    第二天,他没能去上班,单位也没打电话来。原来的领导升迁前,给他解决了一个副职,却是闲职。在短暂的失落后,他迅速适应了这份闲散。对于职场的勾心斗角,他实已厌倦,能够获得相对的逍遥和宁静,未尝不是一个好选项。起码他有大把时间可以独处,有时没去上班,轮不到那些手握实权、级别却比他低的部门主任来管,而真正的领导们忙于调配各种资源,平衡各种关系,时常会忘记他的存在。午时起床后,他点了份外卖,边吃边沉浸在对往事的翻阅中。大约有十二三年的时间,他写过大量公文,那种文字榨干了笔底曾有过的灵气。若非还长期保持阅读的习惯,心灵恐怕也早已变得干涸。眼前的文字如此清新、生动,他想,这才是值得留下的啊!再三喟叹后,他心头一颤,为何不把这些即将消失的文字记录下来?随即,他摇摇头,觉得这几乎是抄袭。然而,另一个反驳的声音立刻跳了出来:这就是你的记忆,你的往事,怎么能算抄袭呢?但这不是我写下的呀?你不要照着抄,把昨天看过的,凭借记忆再写一遍,或许还会有所不同……他的神思已经游离于书本外,对着空气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这个念头像只小小的黏黏的毛毛虫,弄得他心头痒痒的,怎么赶也赶不走。他又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折进卧室,换下睡衣,走进书房,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蓝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尚未蒙尘,闪烁着类似金属武器的光泽。

    整个下午,他是在寂静书店度过的。他选了个临窗的位置,一边喝咖啡一边在键盘上敲打。起初有点艰涩,但书中那种叙述的语调帮助他推进。慢慢地,他敲打的速度快了起来,记不住的地方,他尝试着加进自己的描写,居然也能融为一体。这让他感到惊讶和欣喜。那本书是以第三人称展开叙述的,他保持了这个视角,并品尝到了其中的玄妙:真实的人物、事件,用虚拟的口气来描写,反而更觉得自如和舒展。在大学时代写过几篇散文后,经过了漫长的枯燥期,他再次品尝到写作的乐趣。不,不是写作,而仅仅是在复述一本书的内容。但就算仅仅是复述,也令人沉醉。他的精神空前集中,甚至忘记去喝渐渐变凉的咖啡,直到感觉大腿一沉。猫跳了上来,眼睛闪动着晶莹的光,似乎对他没有被那本书弄得神经失常感到意外并表示赞赏。他忍不住轻轻抚摸它的脑袋。猫张开了三角形的小嘴,发出了喵的一声,这声音已不含任何警示,满是得到了回应和抚慰后的惬意。街上的灯已陆续亮了起来。他保存文档,合上电脑,啜饮完剩下的咖啡。猫仿佛知道他要走了,滑到地面,又扭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明天再来哦。读懂了它的眼神,他报以一个愉快的微笑,看着猫悠然没入新书展示台后,他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书中说,法国有些作家喜欢在咖啡馆里写作。当时他觉得这种做法多少有点矫情,然而,现在,自己不也是差不多吗?想到这里,他心头绽开一丝羞愧。自己不过是在复述一本书,哪能跟那些真正的作家相比呢?走出大门后,看着夜晚的街道浮动在灯光和晚风中,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竭力舒展着腰身。松弛下来时,一丝也许早已存在的忧虑滑了出来:到了明天,电脑里的文字会不会消失?虽然直觉告诉他不会,他还是怀着隐隐的担心,还有对这担心的嘲讽,向斜对面的奥特莱斯走去。他决定在那里解决晚餐,然后步行回家,继续阅读那本神奇的书——只要它还在。


    【马笑泉,作家,现居长沙。主要著作有《迷城》《银行档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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