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从当当网购得《张炜文集》四卷本:《阅读的烦恼》《中年的阅读》《把文字唤醒》《难忘观澜》,“这是我三十多年里写下的散文和随笔,几乎是虚构作品之外的全部存留文字。”若是“从头看这大大小小的篇章,让我时而激越时而黯然,难以平静。”我没按照先生的要求,从头看起,而是挑选着读起来的,不过越读越有趣味,教我喜不可言;而后便逐部逐部耐心读着,有点爱不释手啦;于是又精读了不少篇章,那种书香味道美极了。诚如先生所说:“比起用力编织的那些故事作品,这些文字好像更切近现实生存也更有灼痛感。”的确,“这些文字是系列的短章编年,更是一部丝绺相连的心书……”读着,品着,也激起我心事涟涟……
01 《宝书》里面说:“全班背诵宝书比赛,我背得流畅极了,一个字都没有错。老师在班上说,我们就该背得好!你们知道吗?南边一个村子有个老太婆八十岁了,没有牙了,还背得一个字都不差哩!”
那时,关于“宝书”的故事是很多的。最著名的就是《毛主席语录》最后扉页上那句“陈毅是个好同志”。据说,在批斗大会上,陈毅翻开《毛主席语录》374页,对着台下人大声读着,毛主席说“陈毅是个好同志”!(据说是陈毅手写的)一时间,造反派们都傻眼了……
其实,那本《毛主席语录》,从头到尾我也能背下来,但是囫囵吞枣,许多篇章不解其意,只图数量,事实上也是以数量论“榜样”的。俺邻村有个改名叫“红旗村”(原名关帝庙)一个“识字班”(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背得“老三篇”滚瓜烂熟,连标点符号都不怠差的,因此被县里树为“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后来步步高升,直至坐上地委“妇联主任”宝座……
02 《从头演练》里面说:“当年最激动人心的事就是看电影了。”
是的,吾辈儿时,看场电影真比自己过生日吃碗面条还高兴。尽管跑得腿脚麻木,尽管饿得饥肠辘辘,尽管熬到深更半夜……但梦里都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的情景——有时梦见鬼子来了,不由得抄起木制手枪……
03 《看样子不是坏人》里面说:“上初中前,我的手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痒。两只手因为痒得闲不住,总想干点什么。不知该不该说出它总是发痒的事情。”
少年内心的躁动不安,大概是情窦初开吧?
先生说“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也无法理解,只好训斥一顿。”
是啊,那种“手痒”,有时连自己也无法理解——记得有次上坡(即出工)前,见到大丽在前面走,我便快步跟过去,不成想她连头都没回,就一头扎进她家里,并将大门咣当关上,我顿时觉着脸热,又一时手足无措,便“手痒”着将张贴在门垛旁的《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永远在一起》的画像揭了下来,并招摇着满街跑着,好歹画像完好无缺,假如有所损坏,说不定会“手痒”成“反革命”了——后来想想真是可怕……
04 《爱小虫》里面说:“那时候我们不觉得小虫子之类是坏东西,它们当中的一多半是有趣和可爱的。”
比如虱子——它寄生人身上,喝人血吃人肉,可是我们也没觉着它们多么可恶,反而觉着很好玩。星期天,伙伴们在田野拾草或者剜菜差不多了,便找个避风、阳光又好的地方,便脱下褂子拿虱子比赛,看谁拿的多,拿的大,可赢得几个“刮鼻子”……
我曾在《九月九,点蜡烛》纪念夏老师一文中写道:“春日里,晌午头,春风煦煦,阳光融融,夏老师领我到墙根下,叫我脱下棉袄,给我拿虱子。我靠着墙,晒太阳,心里暖洋洋。夏老师两个大拇指盖夹得虱子巴儿巴儿响,就像‘刀来米发’那样好听;不一会儿,指甲盖便红红的,好像染了鸡冠花,美丽又好看。”
再比如知了——它不仅好玩,而且还可以做“买卖”。正如先生所说:“他用两只‘钢虫’换来同学的一把卷笔刀,一块带香味的橡皮,想一想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记得上小学四年级的夏天,我捉到两只知了(一公一母),跟同桌同学(他是镇上书记的儿子)交换了一本无封面的连环画——讲的是小兵张嘎的故事。我如获至宝,因为头一回拥有自己的“小人书”……
05 《捉狐狸》,“据他们说狐狸最可怕的是伪装自己:变成美丽的姑娘去迷惑年轻人,或者变成别的什么东西,反正只要是祸害人的方法,它们都愿意试一试。”那么,“狐狸在哪儿?大家会说一定在林子里。这是不会错的,它们主要是在那里,因为喜欢树。”
俺庄周围有很多树林,但曾未见过狐狸。倒是黄鼠狼(也称黄大仙)却是俺庄的常客,有时一群一群的,极像过境的日本鬼子。记得有天傍黑,有支“队伍”来到俺家,把一窝20多只鸡鸭鹅统统掠走了。俺一家人却不敢吭一声,眼睁睁看着它们越墙而去。据白胡子三爷爷说,这些黄大仙惹不得,如果冒犯它们,就会施展妖法,弄得你神经错乱,整天说胡话。
再后来,还听白胡子三爷爷说,西河崖树林里住着一只成了精的“黄大仙”,谁人都怕它。可是,邻村有个号称“铁夹子”的光棍汉,就是不信那个邪,非要跟“黄大仙”较量较量不可。那年冬天,“铁夹子”瞅准了“黄大仙”的活动路线,在西河崖布下10只铁夹子,不知黄大仙麻痹大意呢,还是行使“苦肉计”,反正它被夹住了,而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真像死的一模一样。铁夹子猫在荆棵里,老远望见捉住了黄大仙,便顶风跑过去,快到黄大仙跟前时,它一个鹞子翻身,站立起来,翘起屁股,朝着铁夹子放出一阵阵臭屁,铁夹子不一会便晕眩倒地,黄大仙乘机过去,一口咬断铁夹子的喉管,便一命呜呼了。黄大仙趴在地上,稍息片刻,狠狠心,一口咬断被铁夹子夹住的腿,而后舔舔伤口,很快痊愈了。据目击者说,黄大仙化作一条金线飞进了西山密林里……
06 《大清的人》,“他脑后果然有一根细细的小辫子。我差点叫出来。太怪了,这小辫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像一拇指那么细,又干又涩像一绺枯草。”
俺庄也有个留长辫子的男人,都叫他闫老大,接连“乡试”不少回,就是考不中,连成家也耽误了,一直是条光棍汉,但背后有人说他是“二日子”(两性人),意思是说他不男不女。但他不介意,经常甩着长辫子——足有黑犍子尾巴那么粗,油亮油亮的,随着他的脚步摆来摆去,很自豪的样子。
有一次,我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出其不意揪住他的长辫子,就像拽着黑犍子尾巴那样使劲往后拉了一下,不知怎的,他那么没有脚跟定力,一腚坐在地上,吓得我撒腿跑了。我拐进墙角偷望过去,他一个劲地抚弄着长辫子,就像爱惜他的生命一样……
白胡子三爷爷知道我惹了祸,便带我去向“闫大爷”赔不是。闫老大见白胡子三爷爷亲自登门拜访,高兴地不得了,又是倒水又是端出炒花生,还抚摸着我的头说:“不怪孩子!那个朝代是该亡啊!根基有病了。”
是看在白胡子三爷爷的面子呢,还是因为他的长辫子丝毫未损?我不但没有受到责怪,还得了一捧炒花生。
07 《有了家口》里面说:“不记得是十五岁还是十六岁,我有了家口。”什么是“家口?简单点说就是媳妇,海边人都是这样说的。这是多么让人害羞和暗自高兴的事啊,可惜我受不了。我后来甚至害怕了。”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庄里人谁要是有了“家口”,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来从此成家立业了;二来能够传宗接代;三来证明家境不错。如果家里穷,兄弟再多,总会有几个打光棍的,即便娶个“破花”(二婚)也算“好运”了。
不过,如果你是贫雇农出身,家里穷点也不要紧,只要身体没毛病,能验上兵,那么娶个媳妇也就不难了。因为那是个“崇拜兵”的年代。
可是,“我后来甚至害怕了”,是害怕挨不着去当兵,因为我出身于中农家庭,尽管革命口号是“依靠贫农下中农,团结中农”,但也得排在老三位置,除非征兵名额足够多——很幸运,我被应征入伍了。
08 《老贫管》里面说,在“后来的日子,老贫管又来过班里几次,在大家的要求下再次给我们‘上课’。这一回讲了农田知识,具体的是‘西瓜的种植’。”
俺庄白胡子三爷爷是种西瓜能手,其他人都种甜瓜、香瓜、稍瓜、面瓜什么的,就是不敢种西瓜。因为西瓜“娇稚”,难以“理种”。为此,白胡子三爷爷特地到潍县去取经,头一年西瓜收成不咋的,次年好一些,到第三年,生产队才拨出十亩地让他种西瓜。这一年,西瓜长得又圆又大,像小碌碡一样满地一片,喜煞个人呀!
白胡子三爷爷有眯午觉的习惯,我们便偷偷潜入西瓜地(有次我看见,白胡子三爷爷转身背向我们,他是有意喂我们这些馋猫啊),专拣大个又熟透的摘取,猫着腰抱着西瓜,扑腾跳进南大汪里,一边洗澡一边吃西瓜,那种幸福感——往后我怎么也找不着了……
无限怀念白胡子三爷爷!
09 《游泳日》,“到了这一天,校长和老师带队,全校都要去海里游泳。因为这一天是为纪念伟大领袖畅游长江,是全国的游泳日,谁都得游。”
“7·26”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畅游长江纪念日。记得我刚当兵那年,为了纪念“7·26”这个伟大的日子,像我这样“只会狗爬样游泳”的战士,每天下午,都得趴在长条凳子上“学蛙泳”。我们营区就在东钱湖岸边——初见此湖,都认为是大海的一部分,浩淼无边,水天一色,方圆几百里——到了“7·26”这天,便是将士们“方显英雄本色”的战场——徒手万米游、武装泅渡万米游,那就是“凯旋而归”的目标啊!直到当兵第三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游出5000米,还呛了个半死……
10 《粉房》,是我们儿时最诱人的地方,也是最神奇的地方。“一口大锅,里面是沸滚的水;锅的上方立了高高的木架,上面坐了一个挥拳的大汉,他不停地呼叫,一边叫一边狠狠击打一个有无数洞眼的铁桶,里面就流出细细的粉丝,它们缓缓落进热腾腾的锅里——一个人伸出长长的大竹筷子,不停地将粉丝拨到一旁的冷水缸里——几个姑娘飞快地用竹竿串起缸里的粉丝,唰唰地挂到木架上……”
俺庄下粉条是在饲养院里,这里有口“十八印”的大锅,那是“吃食堂”时候留下的。俺庄下粉条一般是在冬闲的时候,而且大多数是在晚上,白胡子三爷爷说,夜深人静,粉条下起来顺溜均匀,吃起来才有嚼头也更筋道。其实,他是为自己找借口,因为白天他得铡草喂牛,煮食喂猪,只有伺候好了畜牲们,晚上他才有闲空。因为操控粉条“漏瓢”很有门道,只有他游刃有余;他下出的粉条不仅粗细适中,而且像瀑布顺流而下那样好看。
我们最爱看白胡子三爷爷下粉条了。他光着膀子,站在锅台上,将连接漏瓢粗粗的麻绳套在左胳膊肘上,将10斤重的漏瓢端在手里,朝着滚烫的开水,用右手均匀敲打着瓢沿,一条条雪白的钢丝样浆液潜入锅中,另一人见够一架了,便用长筷子割断,如此反复来往,一瓢粉团大约能下十架左右的粉条——到了最后那瓢,白胡子三爷爷总会留下一些粉团,用手圆出团圆,丢进锅里,熟了亲自用笊篱捞出来,分给躲在门口看热闹的我们,一人一个,不多也不少——其实,白胡子三爷爷在下粉条的劳作中,早就瞄好人头了……
我们来时就商量好了,今晚都跟白胡子三爷爷睏在一盘炕上。
11 《难忘观澜》,那个地方很是令人向往的。观澜是深圳市内一个村子的名字。想当年,“它会给人‘一个愣怔’:这是到哪里?满眼的黑瓦白墙,一片静谧。……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原貌故态,而不是后人仿盖的。一股浓郁淳朴的气息像老酒一样挥发出来,让人产生了醺醉感。”
曾几何时,那是一个春天,有个老人在这里画了一个圈,于是,“就为了建起一座座时尚之都,无数的‘观澜’在消失,而且不留一丝痕迹。从南到北,一座座百年村屋被摧毁,连接童年的长巷业已推到,标志和象征着一座古城的钟楼被炸掉……”终于,“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奇迹般地聚起座座金山”,经过40多年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现已跻身著名的一线大都市,GDP总量早已超过广州市。深圳的华丽蜕变,真是人间奇迹啊!
深圳,我去过两次,不是惊奇,就是亢奋。记得2019年4月18日傍晚,我敬立于莲花峰邓小平铜像前,词不达意地默诵着“打油诗”:
徒步登上莲花峰,凝神仰望邓小平;
擘画深圳绘宏图,万众一心筑鹏城。
12 《安静的故事》里面,有段文字让我感慨万千:“我们回忆一下就知道,小时候的‘一年’是非常缓慢的,可是到了四五十岁以后,‘一年’好像缩短了十倍。”
不过,在上班的时候,因为一天忙乎到晚,还没觉得“一年好像缩短了十倍”。可是,退休赋闲后,反倒觉得“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那么无奈,又那么可怕。还没试着,就退休十年了;吾等还有几个十年呢?所谓“夕阳无限好”,多数是“自我安慰”吧!儒家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所以,儿时盼过年,如今怕过年;一年又一年,不觉到晚年;想想这些年,眨眼十几年;余生至暮年,珍惜每一年;养生在全年,争取活百年——哈哈,自寻乐儿吧!
13 《说给星星》里面写着:“晚饭后,我们扛着麦秸做成的大凉席,……在沙子上铺开凉席。……我们仰躺看天,瞅星星,它们大大小小、疏疏密密,摆成了各种形状。”
我在儿时,也有类似的经历。不过,我们是将蓑衣铺在西场上,西场西边是大沙河,河水清凉清凉的,先到河里洗个澡,身上滑溜溜,心里忒痛快,然后仰躺着数星星,但总是数不过来,于是就跟它们眨眼睛,眨着眨着,东边跑了一颗,西边又窜出一颗——白胡子三爷爷说那是些“老鼠星”。快天明的时候,东方天边有颗星忒大忒亮——白胡子三爷爷说它是“照明星”。白胡子三爷爷就是厉害,好像认识漫天的星星,一如先生的姥姥:“外祖母指指点点,说哪些星星是牛,哪些星星是熊,还有蛇和龙;除了动物,还有武器,比如扔出的飞梭,手持的刀戟和盾牌。还有猎人、男人和女人。天上有一条大河,许多故事都发生在大河两岸。”而牛郎和织女的故事,还有月亮上的桂花、兔子,白胡子三爷爷讲得更是神乎其神,有声有色,听得我们如醉如痴,神魂颠倒,都梦想着能飞到天上玩玩该多好啊!
然而,时过境迁,“那时的星星一颗是一颗的,那么明亮。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的星空呢?”
的确,这是需要人类认真思考的问题。
14 《笼中鸟》里面说:“去哪儿弄鸟?最方便的是逮几只麻雀。夜间用手电照到屋檐下的麻雀,它傻傻地转头,就是不飞,被我们乖乖地捉住,塞进鸟笼里。可惜它们不会唱歌,还特别爱生气,水米不进,眼看活不了几天。”
儿时,夜黑天捉麻雀,我们也很拿手;听白胡子三爷爷说,麻雀都是“夜盲眼”,所以手电照到它们,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每晚捉个十只、八只不成问题,回家将其毛拔干净,开膛洗净,油锅里一炸,香的不得了!
可是,白天要捉只麻雀就不那么容易了,见人老远就飞了,所以菜园里、谷地里都插着稻草人,就是吓唬麻雀的。后来,听白胡子三爷爷说,麻雀是被“灭四害”吓破胆了。
大概是吧?外国的麻雀好像没有“恐人症”。那年到俄罗斯旅游,我们来到莫斯科“金环小镇”,这天下着小雨雪,那些和平鸽子随着人群飞舞,如同天使般与你亲近。即便是麻雀也不惊不乍,似乎也在与人为善……
过了几年,我们又去了瑞士小城卢塞恩,那天午时,我和m君坐在湖边条椅上,吃着自带的干粮。不远处,有两个金发少年,掰着面包,引逗着麻雀们;它们飞将过来,啄食着少年手上的面包,并扇动着快乐的翅膀……俺俩虽然老态龙钟,但觉得这里的麻雀忒可爱,也学着少年的样子,用山东煎饼引诱着;它们一点也不见外,纷纷飞将过来,争食着山东煎饼——我揣想,可爱的瑞士麻雀,你们及你们的祖先肯定没有摊上我们中国那场“灭四害”战役,使得你们可以与人共舞,与人为乐……说到底,这也是人类的福气。
15 《打铁的人》里面说:“所有的营生都好看,有时甚至不差于看电影。”这就是打铁人的故事,其行头“打铁的装束和常人不同,……他们干活时扎一块黄布油裙,有时脚上也扎一块。通红的铁块夹到砧子上,一锤下去火花四溅,一团团落到脚上,冒着白烟。这些人最少需要三人合伙才成:拉风箱的、抡大锤的、掌小锤的。谁的锤子小谁就是老大,人人都听老大的。……他们个个力气忒大,不说话,只干活。”
我们乡里会打铁的只有三帮,他们都有固定的村庄,好像早就画好了地盘,井水不犯河水。每年农忙时,来俺庄打铁的是山里坳人,姓胡,亲兄弟三个,长得就像一个模子卡出来的:“……平头,黑脸,红眼——这是火眼金睛。这种眼与别人不同,能看清煤火里的铁。”胡老大执小锤,胡老二抡大锤,胡老三拉风箱兼做下手,他们干起活来就像演一台大戏,好看极了。
胡老大见大铁陀烧红熟了,便用大铁夹子夹到铁砧上,敲打着小锤,铮铮响着,很好听;胡老二往手心吐两口唾沫,随手抡起大锤,吹胡子瞪眼地砸下去,火星子四溅,怪吓人的;胡老三麻利地焖好炭火,也跟胡老二一样,抡起大锤,你一下我一下狠砸大铁陀,一来二去,三四个回合下来,便显现出农具的雏形,比如镰刀、镢头、犁耙什么的。而后就是细活了,胡老三只管拉风箱、掌好火候;胡老二随着胡老大小锤点到的地方敲打着,看起来很轻巧的样子……不多会就成器了,胡老大将它放进铁桶凉水里蘸几下,然后夹出来扔到地上……我们急着围过去一睹为快,狗剩还用指头戳了一下,随即烙出一个燎泡,吓得我们后退了好几步——没想到,打铁的这么厉害!火星子一个劲地在身边溅着,也不见一点伤痕,难道他们也是铁打的?——因此,我常在梦里央求着:“三位大爷,行行好,给俺打把手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