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意小说的语言,小说的谋篇布局。小说家所赋予的匠心,匠心之后是思想。于是,才有了深刻的体会。杨晓升的小说《恍然如梦》以小切口进入、大开放结尾,其间运用小说的诸多要素,填充、外延、游曳穿插等等手法,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匠心无痕。小说中充盈的细节像一个个珠子,将它们串起来,构成小说的项链。
孙冬梅晚年痛失爱人孙耀宗。她携爱人骨灰归葬故里。小说就此拉开序幕,登机路上的万种情愫涌动,令人揪心。归乡的路平静又不平静,掀起了无数的波澜。她遇见许多故人,一帧帧被折叠的生活际遇渐次展开。她和爱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原本岁月静好。孙耀宗生病了,唯一的儿子身在海外,力不能逮,孙冬梅以老病之身照料,费尽周折、诸多艰难。小说中对看病过程的描写细致入微,不仅有描摹,还有心理刻画:“挑选医生、挂号、缴费、问诊、办手续等一系列折腾,她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像正在充气的气球,鼓胀得难受,内心深处的畏惧感像腊月寒冬里的朔风陡然袭来,令她不寒而栗。”好小说是作家和读者的共同追求。好的小说家必善良、富有同情心,极力靠近自己的人物,倾听他们的声音,为他们的痛苦而痛苦,欢喜而欢喜。这样的小说才会有趣、可信。照顾老伴的过程中,孙冬梅自己也病了,病体难以为继。请护工,照料的结果是孙耀宗背部和臀部长出褥疮:“他已经形如槁木,奄奄一息。医生虽全力救治,但已经无力回天。”“之后,她谁也没惊动,只是按单日出殡的老礼俗,定了火化时间……”面对年纪渐老的身体、丧夫的孤独、病痛的折磨、未来的不确定性,孙冬梅的无助是冷酷的,也是真实的。
其间,她和爱人年轻时的种种际遇,和同学林小草、何大勇等的交集游曳于里。林小草是小说里一个戏份很足的人物。由待业青年到商海沉浮,到家乡最具脸面的人物。此次回乡归葬爱人,孙冬梅的确得到了来自同学的帮助。林小草事业有成,还成功养育了四个孩子;当年逃港的何大勇,尽享改革开放的红利,如今拥有富足的生活……孤独、空巢、海归、超生、独生子女、偷渡客、香港、深圳、国贸大厦、旋转餐厅,这些关键词给人以年代感,还有代入感。小说道出来别人想说而未说的话,写出来熟悉的故事,现实主义精神因此凸显。作家客观地、冷静地观察现实生活,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式精确细腻地加以描写,人物性格和命运无不留有社会环境的齿痕,世间万象与人性,尽在其中。
“儿媳、孙子和孙女,他们是否也会惦记她这个孤身留在国内的母亲?自从昨天在老家安放老伴时儿子打来过视频电话,今天一整天再无儿子的音讯,难道他不知道丧偶的母亲这时候最需要儿子的一声问候与安慰?莫非儿子今天真的忙得打电话甚至发个信息的时间都没有?这么一想,孙冬梅不免有几分心酸和失落,这时候的她更加睡不着了。借着窗外的月光,她索性穿衣起身,拉开窗帘。此刻,窗外月色正好,夜空无垠。如水的月光从天上流泻下来,浸漫着天地万物,鼓噪的蛙声此刻正此起彼伏。夜色中,远远近近的景物影影绰绰,只有山脚下深圳河那奔腾不息的河水。” 主人公一路看尽美景,看别人家的风景。我在这些文字里读出沉重,读出无边的惆怅,读出了一个小说家触及灵魂的博爱与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