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皮
她用细长的指尖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这个庄严而神秘的举止,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谋划与企图?
她的指尖有血性的桃花在星光暗淡的夜里失神的那一声尖叫,有鹰隼的目光蘸着金黄的海水,在密西西长岸,焚烧千年不化的温存。当她将那块兽皮当着围裙系在腰上的那个瞬间,我仿佛看到一只狼的舞步 踩着一小片陀螺,用放牧的笛音,洞穿世事的烟火,木质的棉花让纯净流血,散落的偈语在祖先宽阔的沉默里彻夜裸奔。
洞穴
我发现她的深邃不是眼睛而是言语。
她总会不失时机地举着石头般火焰的言语向我的身体重重地砸来,让我本就流血的伤口一下形成了幽邃的洞穴。她发出古人类似的冷笑,用气拔山河的霸气,望着我。
我感到我的残枝般的骨头,在月色涂抹的荒野哗哗作响,像一条渐逝的河流的尾声,弯过一座山,绕过一片林,最终消隐在她目光的尽头。
内脏
她取来雪,生命便有了纯净的节律,有了低温的微芒照亮骨子里的星光与草芥,让雪的体温擦拭发际上的银簪,将一个冬天的颤栗与铁质的饰物交换腊月陡峭的私语。
好一场诡异与神秘。
她那时正在聚精会神地端详一只低飞的麻雀,看它的灵动之姿怎样对时空形成的不断翻转,看它的灰褐色羽毛的根部,让她不禁联想腹腔内的五脏,那里有飞翔的欲望扯动广阔的布匹,有奔突的细砂与铜镜里的云朵靠得很近,有一幅汉字的形态,在大地上实现了最干净的收笔。
她贴着炊烟的缝隙倾听,一种冷,逼近唇齿。
接纳
有人在低处喊话,支离破碎,她听到了。这种类似于幻听的场面,一如她正用纤纤细步踏响露珠的琴弦。
喊话声有歌词的韵味,有经卷的磁性。说不清的游离与念想,说不清的徘徊与张望,说不清的回溯与奔涌……
她把那兽的皮从腰间解下,晾在九月的露台。
她用棒槌狠狠地捶打兽的皮,声音像在回应喊话的人,又像在做一回含混而幽深的接纳。
日月的厚度一如那兽的皮。
生命的亮度演绎在每一次的捶打声里。
抽离
从舞台剧的角度讲,她对一间空房子外面围满了人群的设想,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兴致。内虚外实,这似乎背离了事物按照其最初的本意发展下去的情形。就像两个身体相契的人,无形中在性情的尺度上产生相斥的距离,像宗教在传统道德的护卫下一不小心便从神明的高空直线坠落,像午夜的尖叫穿过一个人梦中的遗嘱将死亡清单搁浅在被月光漂白的沙滩上。
从虚构到被虚构,她从堆满遗骨的村庄一点点抽离,让那间空房子继续它的空,直到有一天,栀子花在门前次第地开,那扇神秘的门扉用不着再虚掩。
蛇舞
大风过后,一场扇形的舞蹈,她称之为蛇舞。她告诉我,她要借风力的助推,走完一程爬行式舞步。我看到她白皙的肚脐晃动纯银的扣环,浑圆的柔臂在时空的颗粒里屈曲延伸,粗犷中不失细腻,豪宕间更添委婉,那里有大山的起伏与星辰的合唱,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直到,把散落的影子丢在长满蒲柳的水洼间。
这是沼泽里的蛇,兽皮围裙在腰际抖动没有韵脚的空旷,那时,我的目光正从她的体内盗取火焰,穿过她嘶哑而粘稠的歌唱,我仿佛看到,她脑后的一缕白发,一夜间便在冬天的道路上童话般返青。
悬壶
她是一个心里有光的女子,一串串祷词被悬壶的烈酒煮沸,煮成绝壁上的松枝伸出空悬中多出的部分,煮成向阳的山坡上挽着一群童声,绽放出清澈的合唱,煮成一个跌倒的虚词,用虔诚的手杖,撑起昨夜松软的月光。
后来,雪越积越厚,晶莹的颗粒里有小面积乡愁,有疾病缠缚着药方在某个阴冷的日子里堆叠成颤栗的怀旧,有破坏性想象对着一场凌乱的过往,湍动语词的暴力。那一刻,说不尽的妖言妖语,她的兽皮围裙一下竟有了历久弥新的魅力。
而时光真的让人无从辨识,一些凋零和期许,令壶中的记忆于缓行中变得悠远而苍茫。
隐痕
土家族木楼。
爱伦司小酒馆。
炭火中的烤肉。
我从沿河的水流中看到她生命中折叠的隐痕;绿皮火车碾碎季节的盐霜,那匹白马和马背上的人已走过山一程、水一程。那棵胡杨的枝桠已经断裂,“三千年的等待”,就让它见鬼去吧。
今晚,她在如水的月光里静坐,我把更多对于她的表述,都停靠在下一个梦中。
(选自2021 年第9期《散文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