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愿意谈我的妈妈。那是永世的伤痛。
我妈太年轻了,青春靓丽,她因病去世时只有39岁。
她可以和我的妹妹穿同样的衣服,而且,很搭,不会有异议,只会给人明焕的感觉。
我只有十个月大时,被外婆带在身边。一直在吉安的外婆家玩耍、劳动、上学。
我小时,最大愿望就是盼妈来看我。看到别的孩子依偎在妈妈怀里,我会自然转身,此时,我会恨我妈为什么不留儿在身边。每每听见别人夸儿,我想,我妈心里有我,不会寂寞的。她也有个儿子,在吉安。
看到别人谈论儿子,我又想,我妈肯定和我的想法一样,她多想搂搂自己的儿子,这是她的骨肉。母子心灵的感应是相通的,久别重逢,帮我洗脸时,她用手掌反复抚摩着我的后脑勺,我能感觉到浓浓的舐犊之情。
这是噙着泪水幸福的感受……
我父亲说,是你外婆要把你带去吉安的,老大,你妈不舍。
这里有个插曲。小时,个个爱逗。我妈的同事,都是一群刚参加工作的姑娘。有个阿姨抱我,一不小心从柜上跌下,我昏迷了几天,妈在省儿童医院陪床。如今,我散步经过儿童医院,总要朝住院部望望,那栋半个世纪前的老楼房,是哪盏明灯,伴随着妈妈彻夜未眠,母子度过那生死煎熬的长夜?
有时,我想长时间带孙儿到身边玩玩,想想自己的童年,也就不再坚持,很理解儿时母子须臾不离的情感。
天从人愿。我妈最后生了一个小弟,给她在病痛中带去了一丝慰藉。
我妈对我的教育,期望自立,多于知识的传授。这是由她自己的秉性决定的。她和我爸一直在商业部门做负责人,苦于知识贫乏,尽可能腾出时间学习,他们自律苛己,是单位的模范。
我妈的同事,除了少部分是铁路员工家属,其他大多都是机场部队干部家属。从她们的言谈举止,她觉得部队很好,期望自己的儿子能在部队得到锻炼。
初中时,我转学来到她的身边。
她对我当兵抱有很大期望。
我的两个农村的堂兄,都是我妈力荐去部队。我参军体检,因眼睛色弱,体检医院的主检曾院长,一个北方汉子,知道我妈的心情,在体检结论上写上合格,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不凑巧地是,接兵部队招的是空中地勤,飞机照相,尤为重视眼睛,我的同学衣克林体检过关,穿上了新军装。
看到妈妈忧郁的神情,她虽没吱声,我的到来,加重了她的病情……
我妈住院了,又转院了。
有一天,我妈精神特别好,一早坐在病床上,向着朝阳映照的玻璃窗户,用梳子轻轻地梳着齐耳短发。那时,我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就在这天晚上,妈妈走了。
那年我18岁。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看到父亲骑着自行车,一脸的血污回家,我就知道,他以酒浇愁,去看我妈了,在坟地里摔成那样……
我们五姊妹,除了想妈,还是想妈。
儿时,到南昌和妈妈相处,数数也就几十天。
我总甜蜜地回忆,盛夏,一张竹床,我就睡在母亲的身旁,这是弥补缺失母爱的独享,闻着母亲的体香,悠悠的,一夜夜地睡到天亮。
要回吉安了。
清晨,看到母亲陪伴外婆和我到车站,带来的行李安置妥贴后,雨中的她,望着我们的车开。那时的汽车行李架在车顶,车后玻璃,有两根弧形焊接的钢管爬梯挡着,我就在爬梯的间隙,看着朦胧雨中的母亲,看到雨滴从她美丽的脸庞流下来。我一直站着,车开出了很远,看不见了,我还站着,直到外婆将我拽回座位。
母亲一贯乐观向上。
真正看到母亲的悲伤,是外公去世。外公是在市立医院去世的,外婆哭着回老家,是舅舅陪同外公的兄弟,把外公抬去吉安永和老家安葬的。
那时通讯困难,接到电报,我父母赶到乡下,外公已经入土,母亲没见到最后一面,不禁悲从中来,号啕大哭。我一直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害怕地拽着她颤抖的䄂子。
……
我妈的坟茔,就在南昌向塘抚河边,那是祖坟山。
每年的清明,冬至祭祖,我依然在外公的老家吉安永和乡下,为外婆上坟挂纸。
我还在远方,像儿时一样,隔着我妈。
偶尔回乡,在她坟茔前,我会轻轻地拔去墓碑旁的杂草,我知道我妈是个爱整洁的人。
我妈就在抚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