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从这天早晨开始，就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虽说没有北风来起哄，但那大朵大朵的雪花，旷日持久的飘落，还是下得人心里发紧，好像要把大地掩埋似的。站在门口，似乎能听到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躲在屋里，时而能听到积雪压垮树枝哗啦啦落下的声音。有时，还会听到咔嚓一声树枝被积雪压折的声音。不过，瑞雪兆丰年，只要没有下成雪灾，那人们对大雪还是喜欢的，欢迎的。尤其是对强强和伙伴们来说，下了雪，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尽情撒欢。雪是洁白的，那么醒目、好看。雪是干净的，躺到雪地上打滚也不会弄脏衣服。但是这次，这大雪迟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强强一次次从窗户向外看，从门口向外看，可大雪始终没有停下来。到了傍晚，就在他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大雪居然停了下来。强强箭步窜出家门，喊了好几个伙伴来到村南的大坑里玩起雪来。他们疯跑着，喊叫着，欢快的声音在村子上空久久回荡。

直到天黑，强强才迈着稍带疲倦的步子回到了家。

踏进家门，爸爸、妈妈、哥哥和妹妹已经围坐在一张小饭桌前准备吃晚饭了。见强强天黑了才裹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家里，爸爸斜眼看了他一眼，妈妈则用埋怨的语气对他说：“以后早点回家，不要一天到晚疯得不着家！”强强心里虽有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搬了个板凳坐下就吃起来。大家都长时间没说话，屋里除了吸溜饭、嚼饭菜的声音，就是水壶在火炉上烧水时发出的低低的鸣响。强强吃着玉米面窝头、玉米糊和炒白菜、腌咸菜，微微皱着眉头。他已经吃够了这些冬日里单调的饭菜。

吃完饭，强强来到他和哥哥同住的屋子。当他蹲下去准备像往常一样从床底下拿出自己的手杖来玩时，却没有在熟悉的位置抓住手杖。他又向里面够了够，也没有够着。他急忙找来手电筒探着头向床底下照，却只看见几双他和哥哥的鞋子。强强有点慌了神，因为那是他最喜爱的玩具，是他两个多星期前从路边发现并制成的。那是一根一米多长的榆树树干，周围斜伸出几个枝杈，很像一件兵器。他捡回来后，花了一个下午又半个晚上的时间用小刀削去了树皮，然后一根光滑又锋芒毕露的手杖就制成了。这手杖，是他所有玩具中最喜欢的，那坚韧的质地、张扬的外形，无形中增长了他不少的功力、自信和威望。而现在，自己的最爱突然消失不见，他怎能不慌张？他问哥哥，哥哥闭口不言。他问妈妈，妈妈说在厨房的柴火堆上。他急忙跑到厨房拉亮灯，却发现自己的手杖已经被折断成四截横七竖八地躺在柴火堆上。他怒火中烧，肺都要气炸了。又气又急的强强噙着泪找爸爸妈妈质问，为什么要把他的手杖毁掉。妈妈说：“你整天拿着个大棍子咋咋呼呼，要是戳到哥哥妹妹眼睛可咋办？早就让你扔，你不扔，非得等你爸收拾！”强强一听，委屈而绝望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手杖被五马分尸，更对爸爸妈妈不吭声就毁了他的手杖恼怒不已。他大叫了一声：“啊——”便扭头朝外走去。快走出院门时，又气急败坏地甩下一句话：“我不回来了！”

走出家门，强强来到村南坑边的一棵榆树下坐了下来。刚下了一天的雪，空气冰凉冰凉的。远远近近的雪地，微亮微亮的，能看出大地的轮廓和一棵棵伸向夜空的树，不打手电筒也能走路。深蓝的夜空闪着点点的星光，映照在雪地上，使雪地更加明亮了。村子东北方向有一片高高的榆树，树梢上透出一片红红的微光，月亮快要升起来了。强强顾不上细看这些，他心里正有一团怒火在燃烧。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手杖被爸爸妈妈残忍地毁掉。强强又想起以前的许多事，都使强强对爸爸妈妈感到愤怒，失望。他忽然想离开这个家，至少离开几天，以此对抗爸爸妈妈的无理。以前他也有过几次赌气不回家的经历，但大都是半天或半个晚上，而这次他想时间更长些，至少今晚不要回去，而且要走得远远的。在怒火中，这个决定下得很快。强强决定朝着村子东北方向走，那是月亮升起的地方，而且东北方向有大片大片的麦地，视野开阔，或许能让他心里好受些。这样想着，强强便站起身来沿着村南的小路向东走去。

强强走在小路上，踩得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响。这条小路白天虽然有人走过，但人并不多，因而脚印稀稀疏疏。走到村东后，他又向北走了一段大路，就来到了村子东北的田地地头。临路的这片田地是菜地，初冬时收过白菜后，地就闲着，应该好走。再往里走是麦地，或许会松软一些，但也应该好走。反正下了这么厚的雪，走哪里也差不多。强强这样想着，便朝田地里迈出了脚步。不同于刚才的路上，地里的雪的确是很深的，一脚踩下去，棉鞋就深深地陷进了雪里，厚厚的雪没过了强强的半个小腿。那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也比在路上更长、更沉闷了。但强强觉得，这样走虽然比在路上走吃力些，但却很新奇。走在没人踏过的雪地上，踩的是最纯净的雪，感觉一切都是新的。那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有着舒缓的节奏，很好听。走了一会，强强就走到了麦地里。走在麦地里，果真要更吃力些，但因为雪下有麦苗，就多了一层柔软的感觉，好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让强强愿意走下去，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这时，强强才注意到了天上的月亮。此时，没有了树的遮挡，东北方向夜空中的那轮圆月，已经完整地展现出来了。此时的月亮，是红红的，黄黄的，月光微弱而柔和，似乎是专门来消解强强心中的怒火的。但强强心中的怒火，却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因为他刚才在坑边的时候又想起了许多事。他想起，有一次，为争夺一个玩具，他跟哥哥争吵起来，妈妈却站在哥哥一边，还吵了强强几句。强强心里很难受，流着泪咬着牙走出了家门。平日里爸爸妈妈都是站在强强一边，袒护着他，可那次却向着哥哥，这让他格外生气。还有一次，他故意撕毁了妹妹画的一张画，惹得妹妹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爸爸看到了，追上强强就朝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在他的记忆里，那是爸爸打他最疼的一次。强强想不明白，不就是一张画嘛，为什么要打他那么疼。恼羞成怒的强强离开家，躲到麦场上的一个麦秸垛里，一直到天黑很久以后才回去。他就是想让爸爸妈妈担心，以此来报复他们。还有一次，他不小心把妈妈新买的一个青花瓷盘子摔碎了，妈妈狠狠地骂了他一句：“败家子！”强强心里冤枉极了，抽泣了半天。还有好多好多事，都在强强的脑海里闪现着，让他觉得，爸爸妈妈越来越不待见他了，不宠爱他了。这个家，不回也罢！

怒火的增添，让强强生出了走路的力气，他的脚步变得更加坚定而有力起来。他加快了行走速度，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也变得短促了。不一会，强强感到身子暖和起来，手和耳朵也都发了热。他感到，走在雪上，要比走在路上有趣多了。他迷恋这种风景，这种行走，这种声音。

月亮渐渐升起来。月亮越来越白了，月光越来越亮了。月光越亮，照得雪地就越亮。强强朝着月亮走，他前面的一片雪地，柔和地反射着月光。反射的月光一点也不刺眼，指引着强强向前走着。强强向远处眺望了一下，无边无际的雪，有点像他从照片里看到的沙漠，只是一个是黄的，一个是白的。

走着走着，强强看到，前面有一片树林。他不害怕雪地，因为雪地一目了然，但对树林还是有点小小的担心的，因为看不到树林的全貌，不知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动物。于是，他提前调整路线，准备从树林的左侧绕过去。他绕行在树林北面十几米的雪地上，有点紧张，但还是忍不住向树林里看。还没看清什么，树上突然响起了大鸟扇动翅膀的声音，只见一个长着长长尾巴的类似公鸡的黑影，扑闪着翅膀从近处的树上飞向远处的树上。强强本能地奔跑起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他脊背发麻，十分害怕。他一口气跑了一百多米才停止奔跑，改换为走路，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虽然害怕，但毕竟那是一只大鸟，而不是别的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曾听哥哥说，野地里有山鸡，有的猎人还会专门打山鸡来卖。强强想，那应该就是山鸡，因为哥哥说山鸡的尾巴就是长长的。强强想，要是平时，能抓到一只山鸡就好了，炖了吃，味道一定很不错。这下，他知道哪里有山鸡了，回去以后可以吹牛了，也可以带伙伴们一起来抓山鸡了。强强感到有了收获，心头掠过一丝愉快。

可是，这愉快仅仅持续了一小会，强强的心情就又沉重了下来。他远远地看到，前面又有几棵高高的树聚拢在一起。强强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开始警惕地绕行。走近时，他看到这稀稀疏疏的几棵树下面有几个高高的土丘，土丘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好像一座座小山。强强突然意识到，这是坟地！他被惊吓到了，这次脊背、脖子、头皮，全都发麻了。他想到了埋在坟里的死人，想到了鬼故事，想到了鬼火，想到了……这时，坟头旁边的树上，突然传来咕咕的叫声。顿时，强强感到自己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条件反射似的飞奔起来，喘着粗气，任凭雪花在脚下飞溅。他不敢向后看，他只想一口气跑得远远的。这一次，他跑了好几百米才渐渐停下来变为走路。惊魂未定的强强想，刚才咕咕叫的鸟应该是猫头鹰，那叫声他熟悉，但在此时此地听到，可真是恐怖！

这时，强强感到额头上潮潮的，他知道是自己出汗了。他感到了热，感到了累，感到了困，感到了饿。月亮已经升得老高，快到头顶了。他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几点了，但一定是很晚很晚了，人们一定都熟睡了。这时，强强感觉到了困意的来袭。强强想，要不是爸爸妈妈毁掉他的手杖，或许他今晚不会离家出走。要不是还有那么多让他生气的事，或许他今晚不会离家这么远。强强想，既然走到现在了，就必须咬牙坚持到底，与爸爸妈妈斗争到底。想到这里，强强虽然感到累、困和饿，但还是缓慢地向前走着。

在这缓慢的行走中，强强开始想念家里的好。如果在家里，他现在早已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没有疲累，没有困倦，没有饥饿。这样想着，他既感到愤恨，又感到一丝懊悔。虽然爸爸妈妈毁掉了他最心爱的手杖，但自己因此离家出走，似乎也大可不必。何况，这次是夜里，下过大雪，又走这么远。强强自己都没有想过，自己到底要走多远，要走到哪里，什么时候回去。走着走着，强强的意志渐渐消磨下来。他渐渐觉得，爸爸妈妈似乎也没那么坏。真要是在玩手杖时戳瞎了哥哥妹妹的眼睛，哥哥妹妹不就残疾了吗？还会变得那么丑。强强又想起其他的事。那次他跟哥哥争夺一个玩具，好像也不是哥哥的错。那玩具本来就是哥哥的，只不过是强强想据为己有罢了。如此想来，妈妈吵自己几句，也没什么不妥，何况平日里妈妈还是很向着自己的。那次他故意撕毁妹妹的一张画，妹妹确实哭得很伤心，因为那是妹妹画了大半天才画好的，那是她的心血。虽然自从妹妹出生后，夺走了爸爸妈妈大部分的宠爱，但最小的孩子最受宠爱，强强也明白这个道理。想到这里，强强觉得挨爸爸的那几巴掌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心中的愤恨也没那么多了，甚至觉得那次自己躲在麦秸垛里也不怎么值得。他还想起来，那次他不小心摔碎的青花瓷盘子，是妈妈念叨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买回来的。盘子很好看，但有些贵，然而妈妈很喜欢，刚买回来就被摔碎了，妈妈肯定很生气。强强觉得，妈妈骂他一句，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了这几件事，强强心中的怨气消散了许多，脚步也慢了下来，变得迟疑、缓慢而无力，那咯吱咯吱的踏雪声也拖得老长。又走了一段，强强干脆停了下来。他觉得应该走了好几个小时了，他现在觉得格外的累。于是，他坐到了雪地上，想休息一会。走了这么久、这么远，他还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强强坐在雪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厚厚的雪和自己上半身的影子，陷入了回忆和思索。他又想起来几件事。他想起了爸爸买电视的事。那时候，村里一些富裕的人家，都买了电视，让小孩子们羡慕不已，他和哥哥经常到别人家里看动画片。爸爸看他们那么喜欢看电视，就许诺他们买电视让他们看，可把他们高兴坏了。后来，爸爸就更加勤谨了，一边种地一边还做着卖菜的小生意。两个月后，爸爸终于把一台黑白电视买了回来。这可把强强和哥哥高兴坏了，一有空就围着电视看，有动画片就看动画片，没动画片就看电视剧和新闻，把妹妹也吸引了过来。看到他们满足的样子，爸爸感到很欣慰，还乐此不疲地帮他们转天线。他还想起了夏天时妈妈到学校给他送荷包蛋面条的事。那天早上他因为拉肚子，没来得及吃早饭。妈妈找了药给他喝，眼看着快要迟到了，便对强强说：“你先去上学，不能误了课，一会我去给你送饭。”那天早上天阴沉沉的，等到强强匆匆忙忙赶到学校时，哗哗的大雨就从天而降了。强强以为自己会饿一上午的，也做好了挨饿的准备。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一节课还没上完，妈妈就把饭送了过来。妈妈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虽然披着一件用化肥内袋折成的雨披，但脸上全是雨水，腿上和脚上也全都湿透了，不停地向地上洇着水。强强又是惊喜，又是感动，赶紧走到门口去接饭。到了妈妈身旁，他才看到，妈妈的雨披上、右胳膊上、右腿上，沾着一片片的泥，好像在路上摔倒过。妈妈从布兜里拿出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碗里是两个洁白透亮的荷包蛋和半碗面条。妈妈说：“路了摔了一跤，洒了些面条，你下了课吃吧，放学时把碗筷带回家。”说着，妈妈转身消失在雨幕中。那一刻，强强感动得眼泪啪嗒嗒掉在碗里……

想到这里，强强觉得爸爸妈妈还是很好的，是很爱他的，那个家也是很温暖的。他心里生出一个念头——回家。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感到难为情，不甘心，羞愧，毕竟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离家出走了这么久、这么远的。如果现在回去，不就等于认输了吗？大家会怎么笑话他？可是，强强又想，一直走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能不能走回去、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还是先回去稳妥。再说，这次离家出走这么久、这么远，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爸爸妈妈应该会担心的，应该会去找他的，这样也就达到自己的目的了。这样一想，他心中的怒火立即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因为这次他算是赢家。于是，强强努力站起来，朝着来时的西南方向，沿着出来时的脚印迈开了步子。

走了一会，强强感到刚才的累、困和饿都成倍地增长了。他有点走不动了，他感到两只脚像绑了砖头一样沉，每迈一步都很吃力。他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可他怕自己歇懒了就再也不想走了，于是就强忍着往回走。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几乎到了头顶，强强的影子已经很短很短了。月光也越来越亮了，能看到远处更多的树了。这明亮的月光，给了强强一些走下去的信心和动力。虽然没有来时走得快，但至少能做到不停下来。强强知道积少成多的道理，往回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可是，毕竟是很累很困很饿了，每走一步都要努力，出来时的轻松感觉一点也没有了。他一步一步吃力地走着，循着自己出来时的脚印走着。他现在有些后悔出来时走了这么远，使返程变得如此艰难。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

也不知走了多久，强强实在累得不行了，于是就停下了脚步。月亮已经走到了他前面，他身前的影子也不知不觉移到了身后。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低头看了看前面的脚印，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一种虚弱感在向全身蔓延。他实在走不动了，他真的很想休息一会，他自己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强强一屁股坐到雪地上，把胳膊搭在膝盖上，低着头，闭着眼，似睡非睡。他很想入睡，进入梦乡，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睡着，否则有可能会冻死在雪地里。他听大人们说过雪地里冻死人的事。也不知道休息了几分钟，强强努力睁开眼睛，想站起来继续往回走。他抓了一把雪洒到前面，然后用两只手撑着雪地使劲站起来，并且迈开了步子。远远地，强强看到前面有几棵高高的树，他知道那是出来时经过的坟地。但他现在只想着往回走，只想着累，对坟地并没有那么害怕了。他早早地调整好方向，沿着来时的脚印绕过了那片坟地。这次路过，树上的猫头鹰没有叫。又走了一会，强强同样顺利地绕过了那片树林。山鸡可能在远处，这次没有飞起来。强强抬头看了看深蓝的夜空，看了看明朗的月亮，看了看一望无际的雪地和前面自己瘦瘦的两行脚印。空旷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在行走。苍茫的雪地上，只有他一双脚踏雪的声音。强强感到了孤单，他越来越想家，越来越想念爸爸妈妈和哥哥妹妹。尽管已经很虚弱，但强强还是坚持一步一步地走着，一步一步地走着。

……

不知又走了多久。这时，月亮已经把强强甩出老远，转到了西南的夜空之上。这时，强强的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迈一步都要使出所有力气，而且还要大幅度地甩着胳膊来带动身体。他的腿和腰都已经很酸痛了。他实在太累了，力气都被厚厚的雪、长长的路给吃掉了。除此之外，困意也让他难以战胜，他甚至在眯着眼走路，仿佛这样也能缓和一下深深的困倦，只要不偏离自己来时的脚印。现在，饥饿倒不至于难为强强，饿了这么久，他都饿得麻木了，反而没什么饥饿感了。他想家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想家，不仅想念爸爸妈妈，还想念哥哥妹妹，他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他们。他后悔离家出走这么久、这么远，他不再感到难为情了，如果现在就能回到家，他甚至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自己走回家，不管多么艰难。他现在什么都顾不上想了，只想着能坚持着一步一步往回走，只有走回去，他才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家，也才能脱离险境。

……

又走了一阵子，强强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其实，这一滑倒不至于将他滑倒，他本来似乎是可以稳住身体的，但在那一瞬间他没有刻意控制身体的平衡。应该说，他是自己趁机躺倒下去的。他躺倒后，顾不上仰望星空就闭上了眼睛。虽然脑袋、脖子、腰和手都触到了雪，冰冷冰冷的，但他此刻却不愿动弹。他不想动了，不想起来了，更不想继续走了，他想睡觉，至少想小睡片刻。他闭着眼睛迷糊着。不一会，身体触到的雪融化了，变得更加冰冷了，使强强不情愿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感到困意少了一点。他没有犹豫，用手撑着雪地坐起来，然后又吃力地站起来。他懒得拍打身上沾着的雪末儿，而是直接努力地迈开了步子。走着走着，尽管很虚弱，很累很困，但似乎因为走得久了，腿脚便有些麻木了。这麻木缓解了一点点的疲累和困倦，有助于保持步子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尽管走得摇摇晃晃，不尽踏实。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是路上唯一的声音，虽然会有孤单的感觉，却也使强强感到安全。只是这踏雪声有些单调，时间长了就会有催眠的效果，使困意袭扰得更加厉害。强强干脆什么都不想了，他相信只要不停下来，只要走下去，就一定能走回去。

……

不知又走了多久。是的，强强已经懒得去想任何事，懒得去感知一切了，连时间也懒得去感觉了。他只看到，天上的月亮已经很低很低了。强强走着，走着，极度虚弱的他感到快要耗尽所有力气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昏倒过去。他没有昏倒过，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回去，但现在还能走，他就不能停下来。

这样走着，一步一步走着，忽然，强强似乎听到有呼喊声从西南方向传来。他停下步子，朝西南方向望过去，侧着耳朵使劲捕捉着声音。果然，真的有声音，像是在喊人，而且不止是一个人的声音。强强循声望去，又看到前面很远的地方有几点零星的火光在闪动。那是爸爸妈妈吧？！那是乡亲们吧？！那是他们点着火把来找自己的吧？！强强这样猜想着，并瞬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确定他们是在喊自己的名字。他一下子来了精神，看到了希望，同时不知是感动还是委屈的泪水也涌满了眼眶。他激动起来，振奋起来，深吸一口气冲着火把的方向长长地喊了一声：“哎——”然后，兴奋地用尽所有力气朝着火把飞奔起来。谁知，才跑出几步远，强强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昏倒在了雪地中……

郑永涛，笔名土生，男，1984年生，河北邯郸人，毕业于江西大宇学院中文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邯郸市作家协会理事，邯郸市肥乡区作家协会主席。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法治日报》《人民公安报》《中国妇女报》《中国老年报》《中国城市报》《语文学习报》《作文周刊》《河北日报》等多家报刊，出版有散文集《土生土长》。曾在驻京空军某部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