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是位聪明人。
一年春天,在省城某商场三楼钢构工地上,我们遇到点小麻烦。那是个改建工程,当拆完所有的框架、柱子,在原预埋件位置下螺栓时,我们发现,按图纸要求需用电锤打十厘米的眼,实际上十厘米就能把楼层打穿,有安全隐患。我问老郑咋办,老郑皱皱眉头说,一根螺栓十五六厘米;你用割刀把每个螺栓割四厘米,下埋五厘米就行。
“ 柱子歪了咋办?”我不放心地问。
“有柱间支撑和水平支撑把柱子连接,没问题。”
既然如此,我不好反对,只有去拉割刀。
那年秋季的一个晚上,老郑打来电话。老郑笑着说我同学在XX钢厂接了个安装皮带的活,“本人带班,你跟我一起去工地吧!”
我说俺父亲身体欠佳需要照顾,自己分身乏术,确实不能去!
“现在戏台搭好了,咱总得请些演员唱戏。你不来是我的损失……”老郑笑着说,话音里却满是失落。
“真对不起……到下个工地一定跟你去!”我安慰他,送给他一颗小小的“宽心丸”。
再见到老郑是在大半年后入冷库的时候。他穿一身干净的迷彩服。中等个头,黑脸膛,小眼睛,微笑时眼睛迷成一条缝。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我说:“郑哥,大半年没见,你挣个小十万吧?中午请大家喝一场?”老郑浑身一颤,用舌头舔舔嘴唇,吭吭哧哧半天说,“嗐、嗐,钱还没给……”
他似乎不愿谈自己的事,片刻之后,转身走向厕所。 我觉得难以置信,老郑这么聪明,他带班干活,怎能没领到钱呢?何况老板又是他同学!
三年时间眨眼而过。一天下午我到镇里取快递,取了快递正要推电车,忽然看到老郑从一辆刚停稳的公交车上跳下,走到快递公司门口推电车。“郑哥去干啥了?”我问。
老郑长叹一声,“嗐,去找俺同学要工钱,又白跑一趟!”
“你打市政电话,请他们帮忙吧!”我给他出主意说。我听几位工友提过老郑的事,据说老板欠他七八万工资。
老郑掏出手机拨通了市政电话,简明扼要讲了自己讨薪无果的事,然后提出自己的要求,请市政部门帮忙讨薪。
“对不起,这事不在我们受理范围,你最好走法律程序!”话务员回答。
我从老郑手中拿过手机说,“你们市政热线不是为群众服务的吗?你们不是为群众排忧解难吗?如果你们不受理这事,那还要热线电话干嘛!”话像连珠炮一样出口,我心里像有一面鼓,不住地“咚咚咚”敲着。
“……这样吧,我给你个电话,你拨打这个电话试试!”话务员说。
话务员告诉我们一个陌生的号码。老郑拨通了话务员提供的电话,说出讨薪的事。这事不归我们管!对方迅速挂掉电话。
我们在快递公司门口告别,各自回了家。老郑的工资难要,难道中间另有隐情?我不安地想。
今年春天,我跟李经理的车去新工地,到某钢厂安装皮带。同行三人是老乡,有很多共同话题,后来,我们就聊起了老郑,聊到老板欠他工资的事。
“我跟他不熟!”李经理说。
副座的张队性情豪爽,一向快人快语。他说,“老郑这个人啊……老郑懂图纸,人聪明,但他的观念忒保守,不适合领班。那年秋末我跟着他干了半个月,就是XX钢厂的工程。好家伙,他领着近二十人安装皮带的机头机尾,多数人不知道咋干都抽着烟看,有人拿着手机玩游戏,看他领着三四个人用倒链拉机头机尾……
“机头机尾安装好了,接着安装支架底座。他领的多数民工都是建筑工出身;隔行如隔山,那些人对安装底座所用部件都搞不懂。老郑就跟他们随便讲讲,怎么干怎么干,底座用满焊焊好,接着安装支架、上调心、下跳心等等,他领的人搞不懂上跳心、下跳心、吊耳、V型位置,经常的出错,出错了,老郑就纠正……
“那个工地计划一千六百个工干完,因为老郑领导无方,结果用了两千五百多个工;再加上违章作业罚款、小工伤……老板没挣到钱,老郑的工资就一直拖着,咳……”
张队长讲完了老郑的事,不住地叹息。
我心中的谜团终于解开,可心头却像有块石头压着,非常的重,很久了都挪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