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辽阔的冀南平原。从八千年前人类在此留下足迹,到三千年前赵国的辉煌,再到明朝洪洞大槐树移民,直至如今迈进新时代,厚重的历史底蕴一如厚厚的黄土地。在这片黄土地上,一代代的先人们耕耘劳作,繁衍生息,用一双双勤劳的手与命运抗争,尝遍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上演了数不尽的人间悲喜剧。他们的故事,湮没在岁月的风尘中,掩埋在生死相依的黄土地里……
我的童年是在冀南平原中一个叫郑村的小村中度过的。小村不大,很普通,也很美。小小的村庄坐落在平原深处,村南是一个偌大的沙土坑,村后是一条淙淙流淌的小河。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生老病死,四季更迭。故乡的四季,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故事。但在故乡的四季中,我最喜欢的是夏天。而在夏日的一天里,我最喜欢的是黄昏。那是我生命记忆中,最辉煌的黄昏。
小村的生活,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和生活气息,充满了温暖的人情味。小村的黄昏,更是美丽、辉煌,洒满了柔情和诗意。当日头偏西,渐渐西沉,故乡便会迎来最辉煌的时刻。黄昏时的夕阳,没有了白日的刺眼和炽热,而渐渐归于橙黄,直至变为血红,沉入地平线。那些挂在西天的云彩,此时都被夕阳映照成各种姿态、不断幻化的火烧云,而火烧云又把整个大地映得通红、辉煌。这通红和辉煌,给黄土地里的故乡罩上了一层黄里透红的轻纱,洒下了一片温柔的诗意。这,便是故乡黄昏的底色。
在这暑气渐消的黄昏,乡邻们结束一天的劳作,纷纷在这夕阳之下从田园回到小村。庄稼静谧下来,凉风轻拂过来,夏虫鸣唱起来。宽宽窄窄的乡间小路上,是零零散散的归家的人。步行的,便会扛着农具悠闲地走回家去。骑车子的,便会将农具斜挂在车子上不紧不慢地骑回家去。有的车子后座上,还会驮一些草或枝叶回去喂养家畜。他们的脸上,挂着辛劳之后的欣慰。回到家中,女人们便会勤快地坐到灶台前点燃柴草,让瘦瘦的烟囱升腾起青青紫紫的炊烟。这炊烟或直或斜,渐渐弥散,给故乡的黄昏增添了淡淡的灵动。燕子和蝙蝠在渐渐降临下来的夜色中呼扇着翅膀,仿佛在迎接夜晚的到来。放了学的孩子们在村中玩耍,或疯跑在村南的沙土坑中,脸颊上、脖子上,一道道汗渍清晰可见。老人们带着板凳棸坐在街边或坑边,吹着渐凉的晚风,摇着蒲扇,说着闲话,看着火烧云。打光棍的羊倌赶着羊群从沙土坑中经过,场面宏大而热闹,惊起了枝头归巢的鸟雀……
这故乡的黄昏,仿佛是一幅有声有动的画,装进了百姓日常、人间烟火,鲜艳、生动,散发着热气腾腾的生活气息。
而当乡邻归了家,家畜归了圈,鸟雀归了巢,故乡的黄昏就更宁静、更安详了。残阳渐渐如血,火烧云黯淡下来。歇息的老人们提着板凳走回家去,孩子们被母亲悠长的呼唤牵回家中。深蓝的夜空中,稀稀疏疏的星星渐次明亮。夜晚,开始重新守护故乡这片大地。
故乡的黄昏,连接了白天与夜晚,田园与家园,温柔了乡邻们龟裂的岁月,也抚慰了我幼小的心灵。当我长大后走上了社会,经过了磨难受了伤,经历了人情冷暖与世态炎凉,见证了世道人心,总会常常怀想起黄昏里的故乡或故乡里的黄昏,怀想起那浓浓的生活气息和温暖人心的人情味。
身在异乡,不觉已是人到中年。一次黄昏时分,我乘飞机翱翔在南国的山川之上。俯瞰他乡的山川河流,我突然强烈地怀念起故乡来。辉煌的黄昏,正是万物归巢的时候,我却离故乡越来越远。我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心里一阵疼痛。此时的我,想明白一件简单的事——我离开故乡,的确是太远,又太久了……
郑永涛,笔名土生,男,1984年生,河北邯郸人,毕业于江西大宇学院中文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邯郸市作家协会理事,邯郸市肥乡区作家协会主席。作品散见于《解放军报》《法治日报》《人民公安报》《中国城市报》《中国妇女报》《语文学习报》《作文周刊》《河北日报》《河北法制报》《河北农民报》等多家报刊。曾在驻京空军某部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