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孟子曾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句话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代代相传至今。无独有偶,差不多与孟子同一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也谈论过美,他的《文艺对话集》中有一篇《大希庇阿斯》,据说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篇系统研究美学的文章。针对“美是什么”,柏拉图在文中借老师苏格拉底之口,从具象的美到抽象的美,从美的事物到使其成为美的事物的那个“品质”,探讨得既繁复又艰深,以至于到最后,似乎把他自己都给绕晕了,只好以一句“美是难的”来草草收场。这些说明,从古至今,从国内到域外,审美文化都是重要且悠久的传统,审美教育自然亦是题中应有之义。我最关心的,则是当代中国青少年的审美教育。在这其中,又格外关注青少年的文学教育。
文学教育意义之重大,似乎怎么言说都不过分。北大中文系教授、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就曾撰专文《文学的意义》详加探讨过。在他看来,文学的意义主要体现在以下七个方面:确立道义观、营造审美境界、培育悲悯情怀、输入历史意识、激发想象潜能、强化说事能力、提升语言文字水平。在“营造审美境界”部分,曹文轩又尤其强调“情调”二字,他说,“人类有情调,使人类超越了一般动物,而成为高贵的物种。”“文学似乎比其他任何精神形式都更有力量帮助人类养成情调。”“情调改变了人性,使人性获得了质的提高。”他的立论高屋建瓴,卓有见地,我深表赞同。不过“情调”一词,我更愿意替换成另一个更具文学色彩的词——“诗意”。
说到“诗意”,就不能不提“诗”,不能不提“诗歌教育”,诗歌教育是文学教育的核心与灵魂。稍加回顾,毫不夸张地说,我们是有着悠悠数千载诗教传统的诗歌大国,甚至中国古人的几乎所有文字中都能听到悦耳的诗歌的调子,《诗经》《楚辞》等自不必说,就连《道德经》《金刚经》《六祖坛经》这样的哲学或宗教著作,也富含诗的因子。孔夫子以降,诗歌的“兴观群怨”之用,几千年间,无可取代。所谓“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经》,简直连话都说不好。“诗云”(《诗经》)和“子曰”(《论语》)是绾结在一起的中国古代文化双璧。在汉朝,“马上得天下”的刘邦、“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都吟出过千古传诵的诗歌名篇。到唐朝,更是了不得,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僧道歌女,皆能吟诗。《全唐诗》“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那真是个诗歌的盛世。总之,从伟大的《诗经》《楚辞》,到繁盛的唐诗、宋词,再到元曲、明清诗词和对联,全都是悠久诗教结下的累累硕果。不必说屈原、李白、杜甫诸位大诗人的皇皇大作,就连“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这样寥寥十数字的短小对联,细细品读,也是余香满口、余韵满怀。及至民国时期,以胡适《尝试集》为代表的白话新诗横空出世,起初虽遭人调侃,“给一百块大洋也不读”,但百年新诗史上,优秀的诗人诗作也是灿若繁星。可以说,往昔中国读书人的精神天地,几乎找不到哪一个是没有诗教打底的。中国读书人目之所及,心之所向,似乎全是在诗歌中浸润过的充满诗意的审美境界: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山川草木,感时伤别……
但是时至今日,我们的诗歌教育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也不知是打何时起,全国各地中高考语文试卷中,在作文写作要求里,几无例外总会出现这样八个字:“文体不限,诗歌除外。”在这样的文体歧视下,诗歌教育逐渐式微。古诗在语文课占一定比例,考试也是必考,但考查形式多为记忆类知识题。因为要应付考试,老师们每每教给学生的,也尽是些字词句和篇章的知识,锻炼的无非死记硬背的功夫。一首首蝴蝶翩飞般的灵动好诗,因而就被凝定成了标本,生气全无。至于新诗,课本上偶尔能见到那么几首,但是很多老师因自己也没受过有效的诗歌教育,不会教,不会写,再加上考试作文不准写诗,也几乎不教学生写。以我家小孩为例,小学六年间,前后历经四位语文老师执教,但从没有任何一位老师引导他尝试写过任何一首诗。倒是他自己没事时喜欢翻翻家中的谢尔·希尔弗斯坦、泰德·休斯等人的诗集,觉得有趣,模仿着写了些。他在写日记时,自认为写诗不费劲,为偷懒计,又多写了些诗。这样看来,儿童的诗心需要得到更好地引导。
诗歌教育现状诚然堪忧,但在另一方面,其实也颇多可喜的人与事。且让我先来说一说“四喜”。一、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认识到了诗歌教育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很多优秀诗人分身为诗歌老师,积极面向中小学生开班授徒,开诗歌讲座等,乐此而不疲。比如诗人邱易东、王宜振、树才、陈诗哥、童子、小婴等。二、诗人热心地为孩子编选、赏析好诗。例如,诗人蓝蓝的《给孩子的100堂诗歌课》选诗独到,赏析精到,广受好评。三、2020年8月,在浙江省兰溪市举办的“中外童诗现状与发展研讨会”上,中国诗歌学会和兰溪市人民政府达成协议并宣布:每两年举办一届童诗论坛,强化中国儿童诗歌教育和写作实践。四、中国诗歌学会牵头申报了《百年中国儿童诗歌演进与发展研究》社科基金项目,预计将用三年时间,补齐中国儿童诗歌演进和发展研究的学术短板。
“四喜”临门,幸何如之。不过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学校诗歌教育方为根本。让人欣慰的是,在这方面,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很好的典范。在这里,我特别想给“是光”点赞,这是国内规模较大的一个乡村诗歌教育公益组织,创始人为当时还是云南支教老师的康瑜。“是光”从2016年10月开始服务于乡村流动和留守儿童,通过为当地三至八年级教师提供系统诗歌教程,让偏远地区的学生也能够获得良好的诗歌教育。可以说,很多大城市名牌中小学都不一定能进行系统有效的诗歌教育,“是光”在偏远的乡村中小学却成功地做到了,这真的是非常了不起。截至2020年9月,“是光”已经服务包含云南、贵州、广西、河南等偏远地区中小学上千所,让数万名孩子有了人生的第一堂诗歌课。而且,他们的教育理念非常接地气,有生气,不是为了培养诗人,而是把柔软、自由的诗歌作为一个切入口,同时也是一个出口,让孩子有效地释放情感,点亮童心,发现自我,放飞自我。仅举“是光”诗歌课催生的一首小诗为例吧,来自14岁的陈思伊的《泪》:“你永远不知道/在月亮下的枕头上/有多少泪”。多么朴素,多么让人心疼,同时又是多么美!
诗歌教育唤醒诗的种子,更好的诗歌教育唤醒更多的诗的种子。在此篇漫谈最后,真诚呼吁更多的各界有识之士能够参与到中国青少年的诗歌教育实践中来,帮助孩子们,包括广大中国乡村的孩子们,通过诗歌这一美好载体,来让他们发现自己就是光。他们是光,我们的未来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