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那种冠冕如盖、荫庇一方的风水树,而是榕树家旅的另类——侏榕。
记忆翻开到三十多年前三伏天某个晌午,妻从楼上晒谷下来告诉我:“水泥砼板屋埕的檐口长出一棵只有两片叶子的豆苗,”她补充说,“不是豆苗,仔细辨认,是一株刚破壳的小榕树。”她觉得奇怪。当时我正僵卧于病榻辗转不能,忍受着酷暑的煎熬,汗水涔涔,苦不堪言。屋外,阳光暴晒,热气蒸腾。不难想象,屋埕水泥板面该是何等的炙热。榕树苗真是生不逢时,置身这种极其恶劣的生存环境,它能抗住不枯死吗?一直挂在我的心中,悬成疑团。
不可思议,小树苗竟然活了下来。随着岁序更替,它坦然挺过三伏流火,数九严寒,直面肆虐的风暴,蚀骨的盐碱,干渴至冒烟而不倒,把生命的绿叶张扬开来,如一面面小小的旗帜。
几乎缺乏最基本的生活条件,它把渴望的根系延伸,裸露匍匐盘曲,牢牢揪住水泥板面,干瘪的叶络迎着晨昏撑开,汲取地面、天空那一星半点水分、露珠营养自己。三十年来,饥饿的年轮瘦骨嶙峋,主干只有芦苇茎般粗细,身高不过一米许,几枝分叉仅仅长出几百片树叶。
干旱、贫瘠把它压缩、扭曲为一棵侏榕。
时间,证明侏榕生命力多么倔强,它孤独而执着,却又淡定地活着,摇曳在岁月的沧桑里,靓为一道风景线——
春风吹拂,片片稚叶伴随着远处翩跹的蝴蝶婆娑起舞;夏日高悬,它的一溜阴凉招徕热情的知了在枝头放歌;秋霜夜降,枝叶凌寒抖擞,彩排方阵迎接南飞的雁群; 冬雪封地,蛰伏的胞芽储蓄能量等待来年分蘖,粉墨登枝亮相……
在生命大舞台上,不能用躯干擎起一伞绿荫,不能用鲜花装点春光、以硕果打扮秋色,可是,我已经尽力了。这,也许是侏榕的絮语?
感谢上苍,拯救我于水埋、火葬的刹那间,凭借风的媒介,恩赐我这赖以立锥的方寸“土地”。此地濒湾枕山,涛声拍心岸,平畴送目来,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活着坦荡就好。这,也许是侏榕的缄言。
随遇而安,不气馁,不放弃,包容苦难与挣扎,磨成病珠。卧人与侏榕,内外咫尺天涯相望三十年,也许早已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