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害怕在郑重场合发言的人,这和我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结巴有关,我的母亲说我出生10个月时已能健步如飞,却在10岁都无法口齿清楚地说几个字。我的“讷于言”或许与生俱来。幸好我们今天谈论的是文学,这是一个让我感到严肃、轻松、又很真诚的话题。
我们谈论文学,谈论的其实是作者的思想,价值观,谈论的是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有个西方作家,曾罗列出文学的主题,不超过15个,比如爱、寻找、冒险、重生、苦难、轮回、救赎、探索,等等,这几乎可以诠释人性的所有部分。当然,任何一个文学作品中所传递的信息都可能比这几个词要深入得多,我们需要从这一两个词出发,去找到作者对它的看法。完全新颖的主题或许缺少最重要的要素——共通性,所以我也不会尝试着去创作一个完全新颖甚至违背某种规律的主题,我们可以在永恒的主题范围内探索更多的因果,理智和秩序。
我的小说主题无外乎孤独、寻找、成长这三个。当我再认真思考,归纳,总结,发现它们又可以归纳为一个,那就是孤独。这是指广义的孤独,不是孤单,寂寞,不是人的瞬间情绪,而是一种广阔而深远的,仿佛与生俱来,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孤独。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主题充满兴趣,甚至痴迷?这和我的性格、经历等等有关,几年前一位批评家的一句话,使我感触很深,他概括为“想做成自己想要的那样、却又做不成的人”。这些年,我一直是个职业作者,我常自问,是什么支撑着我做这件事,使我愿意为她付出时间和精力?一定不是物质,而是这件事我觉得有意思,这个意思就是——写作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精神救赎。
我曾是建筑工程师,我们建筑里有个专业术语叫“水泥化”,是泛指使用水泥等建筑材料来硬化城市的现象,这种硬化设计的初衷是美好的。然而,带来的真实效果却值得我们深思。城市的热岛效应、粉尘治理的难度、水体水质的恶化、雨水资源流失、城市植被不健康、城市的噪音污染加剧等等。一位叫道格拉斯的科学家曾说,水泥是人类史上最坏的发明之一。这句话对我触动很大。有一天,我去接孩子放学,看着川流不息的人们,突然十分难过,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心想这难道就是我们该有的生活吗?这就是所谓区别于其他动物的人类的生活方式吗?每个人都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一样永不停息,人类发明创造了无数机器,最终把自己也变成一个机器,可我们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满足和快乐。
我曾一个人去过珠峰,在途经那些荒芜苍凉仿佛世界尽头的地方,常常会看见有一两间屋子,由石头垒成,屋子附近有几只羊、一个人,他们低着头仿佛要从地里刨出什么。这个景象常让我反观自己,我想,一个人需要的其实并不多,有食物吃,有衣服穿,有地方睡,足矣,可我们又在奔忙什么,我们想吃得更好,穿得更美,睡得更香,然而,这一切永无止境,我们被那个叫作“欲望”的词语追赶着,忘记那个最初的、朴素的理想。几千年来,人类是否进步?米兰·昆德拉在一部戏剧结尾写过,两个人一起走路,其中一人问同伴:往哪儿走?同伴答:你往前走。问话的人说:哪是前?同伴答:这就是我们人类最古老的笑话,你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我不知道人类应该拥有怎样的生存方式和状态才是正确的,这个问题无解。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这两个应该并驾齐驱的轮子似乎出现了偏差,一个以加速度的方式在直线前进,另一个,却以缓慢的速度盘旋而上。我们并不比1000年前的人在思想、道德、文化方面更进步、更完整、更富足。
现代人自以为已经具有了能够彻底改变和完全摧毁自然的、决定整个星球命运的能力。而事实果真如此吗?作为一名写作者,人类对自然的态度,重新思考人类的发展,在今天显得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