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以来,以脱贫攻坚为题材和主题的长篇小说创作,经由作家们的不断蓄势和持续发力,作品的数量、质量都有显著提升。但说实话,像王松长篇新作《暖夏》这样,作品写得有声有色,读者读得有滋有味,以充沛的文学性取胜的,确实还不多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松的《暖夏》值得予以特别关注。
在写作这部作品之前,王松先是去到当年插队的天津郊区宁河挂职锻炼,之后又去了江西赣南脱贫攻坚一线深入生活和采访写作。这种对于现实生活的不断“温习”和再度体验,为他写作这部长篇小说做了扎实铺垫,使他找到了创作的“灵感”与故事的“质感”。诚如他自己所说的:“这时,我感觉到,自己已经进入创作之前的兴奋状态了。”
阅读《暖夏》,确实能感觉到王松在写作时不仅兴奋,而且是快乐的。他找到了“让云朵的气息和泥土的味道汇在一起”的调子。我们在作者笔下看到了他把脱贫攻坚的宏大主题包裹于乡村生活的日常叙事,以民俗曲艺的笔法腔调讲述乡间乡民的人生故事,做到了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可以说,《暖夏》做到了题旨严正,意趣清奇,别具一副手眼,另具一种笔墨,使得作品格外吸引人、感染人。而具体到作品的故事营构与叙事手法等,个中显然蕴含着不少打着王松个人印记的艺术元素,这些成就了作品成色又显示了作者进取的艺术追求。
首先,小说中的生活底蕴深厚,文化气韵浓郁。《暖夏》所着力表现的东金旺与西金旺两个村子,原本是一个金姓家族拆分之后繁衍形成的。长期以来,两个金旺村的界河梅姑河不断泛滥,使东低西高的两个村子受灾不一,渐渐有了贫富之别与情感疏远,年长日久就生出了不少嫌隙,积下了世代恩怨。在文化娱乐方面,东金旺村人既有普遍的爱好,也有不俗的实力。而西金旺村人则专注于养猪致富,以各种方式发展养猪事业,实打实地走向了普遍富裕。这种一东一西、一文一武的对比性描述,即使两个村子在家族文化的角度有了历史的纵深感,也使他们的故事在民俗风情层面具有浓郁的丰厚度。毗邻而居的两个村子,由此呈现出明显的差别。尤其是东金旺村的村长张少山一直坚守着学说相声的业余爱好,岳父张二迷糊则痴迷描画门神和财神,游手好闲的金尾巴凭靠吹唢呐的特长拉起响器班等,既让东金旺村弥漫着一种民俗文化的浓重氛围,又使得农家谋生计求发展的故事,在“经济”与“物质”的层面之外染上“文化”与“精神”的特异色彩,使得作品既接地气,又葆有生气。
作品写到东金旺村在马镇长的建议下,把一直穷乐呵的响器班收编村有,纳入正轨;张二迷糊的“梅姑彩画”在列为县级非遗项目后,与一家文化公司签署了合作协议;两个金旺村一起合办“第三届幸福拱门文化节”,并在文化节上宣布成立“金旺生物农业联合体”,由文化产品和文化服务立足,使两个村子经济互惠、文化互补,展现出了更为光明的前景。马镇长当年对张少山讲到西金旺村时说:“他们的经济再怎么发展,也总是瘸着一条腿。”现在好了,有了经济与文化的有机融合,有了两个村子的优势互补,“一条腿”的踌躇难行,变成了“两条腿”的稳步发展。这里,看似不起眼的吹吹打打与写写画画,在农村由贫变富的过程中,切切实实地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发挥了特殊的功能,变成了另一种类型的生产力与软实力。
其二,作者以对手戏的方式讲述故事,生动地揭示了在相互竞争中共同发展的宏大主题。《暖夏》的主要人物是两位村长张少山和金永年,主干题旨是两个村子的协同发展。一开始,两个村长相互较劲,互不服气。马镇长借着开村长联席会,故意用激将法,让张少山和金永年“打赌”,两年之后见分晓,看哪个村的日子过得好。于是,小说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特别的张力,也蕴含了不少悬念。
但张少山和金永年两个村长之间,除了各自村子的利益与彼此的面子,并无实质性的矛盾冲突。因此,在脱贫攻坚总任务的强力促动下,在完成这一目标各具优势的现实状况下,两个村长一方面在卯着劲竞争,一方面在暗中寻求着合作,谋划着共赢。东金旺村的村长张少山从“内生动力”出发,召回了外出打工的二泉、茂根,起用了脑子灵光的金尾巴,使东金旺村渐渐焕发出活力。而西金旺村的村长金永年也对东金旺村一个时期的停滞不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中授意养猪大户金桐尽力帮助二泉,积极支持金尾巴建立对两个小村子都有益处的蔬菜大棚。在两个村子的年轻人的共同努力下,以有机农业发展有限公司为底盘的“农业联合体”渐渐成形,多条路线的乡村文化旅游计划也呼之欲出,两个金家旺村朝着融合一体的方向一路行进。这里既有由贫到富的打拼,还有由分到合的运筹,贫富不均变成了共同富裕,多年的对头变成了共同体的农友。这样的走向,显然已经超出了脱贫攻坚的单一层面,具有了乡村振兴与乡村治理的更多新的意涵。
可以看出,作者在构思作品时,受到相声艺术的启发,借鉴了相声艺术的某些元素和表现手法。张少山和金永年两位村长无论是在镇上开会,还是平时碰面,都是以对口相声的斗嘴方式开场,在看似剑拔弩张的较劲中表达自己,在寓庄于谐的戏言中相互沟通。这既使作品叙事充满喜剧性的生活冲突,又平添了幽默诙谐的艺术情趣,表明作者在生活与艺术的有机化合上走向了新的境界。
小说中的人物鲜活生动,各有独特性情。其中,张少山、金永年两位村长,张二迷糊、二泉、茂根、金尾巴、金桐等都有形有神,栩栩如生,行状与言语无不充满着鲜明的个性色彩,让人读之印象深刻,读后忘却不了。如张少山,既不放弃相声的爱好,也不放松脱贫的努力。因而时不时地会惦记师父并到天津城去看望他,但在脱贫致富方面,他更是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方式。这些不懈努力和系列作为,使他成为两个金旺村实现脱贫致富的重要引领者与主要推动者。金尾巴这个人物也别有色彩,别具韵味。他从起初的吊儿郎当,到后来的积极进取,从一个乡间小玩闹变身成了时代弄潮儿,作者不仅写出了他的转变、他的成长,而且也以其与时俱进的敢想敢干的作为,使这个人物形象具有时代新人的某些气息。金尾巴的脱胎换骨的转变,加上二泉、茂根、金桐等年轻人的走向成熟,当下农村新一代青年的健康成长与走向前台,让人们对两个金旺村组成的新的农业联合体的更大发展充满信心。
更饶有意味的,是作者在作品中几乎是以塑造人物一样的姿态与笔法,精心描写了金桐与二泉各自饲养的两头猪“二侉子”和“胖丫头”。因为一次配种,金桐家的公猪“二侉子”被送到二泉这里,与母猪“胖丫头”有了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但从此以后,好像它们就有了深刻的印象与特别的情分,不见面时萎靡不振,分开后相互惦念,有关它们一些情节与细节都写得十分出彩传神。把动物写得如此富有灵性和卓见情性,在长篇小说作品中实不多见。
一部长篇小说,总要给人留下一些个性鲜明而令人难以忘怀的人物形象,从而使人记住与他们相关的故事,记住塑造了他们的作者与作品。在这方面,《暖夏》不仅切切实实地做到了,而且做得十分到位出色。其中,确实让人看到了作者王松在认真地向柳青、赵树理等前辈作家学习的努力和致敬的意味。
总的来说,《暖夏》在较强的文学性中,富有了丰厚的乡土性,包裹了充盈的思想性。同时也使得这部作品既立足于脱贫攻坚的当下现实,又超越了脱贫攻坚的既定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