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乡下老家,迎接我的都是一群鸟儿。
2015年老母亲去世后,老家就成为一座空屋,已经没人居住。前几年回到老家,走进老屋,除望不见房顶的袅袅炊烟,看不到母亲那佝偻的身影,没有了那只围着我转来转去的狗儿外,一切如旧。近年回家,一些砖瓦和檩子垮烂得厉害, 老屋仿佛转瞬就要离我而去了。
可那群鸟儿还在。它们每天在屋檐口飞来飞去,在地坝里蹦蹦跳跳。它们叽叽喳喳的,仿佛要和我说什么话。
离开故乡快30年了。人生的路上爬了许多坡,过了许多坎。但无论环境怎么变换,心还在故乡朴实的泥土里,梦还在老屋布满蜘蛛网的屋檐下,和着这群鸟儿一刻也不曾分离。
鸟儿是我儿时的伙伴,老家是我童年温馨的归宿,故乡洪雅这片土地,已经深深地融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小时候的冬天,一个满天飘满雪花的日子,大哥教我做捕捉鸟儿的瓦盖(kang)子。在屋后竹林里挖个比一片窑瓦还小一点的坑,用三根短小的树枝做成机关,顶住一片窑瓦,在坑里坑外撒几粒大米,鸟儿吃完坑外的大米,跳进坑里啄食,撞翻机关,就被盖在里面飞不出来。黄昏,我们就能从泥坑里捕住一只小小的精灵。那是儿时最大的快乐。
而今,这些小精灵就在眼前,它们不计较我曾经捕捉过它们的伙伴,日日夜夜为我守护着这个魂牵梦萦、而又支离破碎的家园。看到它们,忏悔和感激在心里荡漾不停。
鸟儿,在我们老家又叫“雀儿”。我想起春分时节,那是一个只有庄稼人才过的节日。这一天,所有的庄稼人都要停下手里的活计,快快乐乐地休息一天。初一忌口,春分忌手,说的就是大年初一不要说不吉利的话,而春分这天,不要动手去做任何事情。春分这天早晨,和大年初一一样,庄稼人的习俗是“吃汤圆”,父亲总是用瓷碗端着几个汤圆,来到房前屋后,用筷子把汤圆夹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扔到房上、树上和鸟儿聚集的地方。我问父亲在干啥?父亲说在“糊雀儿口”。说是这天喂了鸟儿,这年鸟儿就不会去啄食田地里的庄稼。过了春分这一天,庄稼人就开始下田干活了。在我的记忆里,庄稼人的“春分”“端午”“中秋”节日中,唯有“春分”这个节日只过一天。我忽然觉得庄稼人的那个“春分节”,其实应该改为“鸟儿节”。因为鸟儿也是有灵性的,也知道知恩图报。
后来我外出工作,离开老家,走了很多地方。但这些鸟儿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天天陪伴着我的老父老母,几十年如一日。
身在异乡的我,想念老家的时候就想起那群鸟儿,想念父母的时候也想起那群鸟儿。有鸟儿的陪伴,父母的晚年也算寂寞中有了一种慰藉。
后来老父老母先后离开了我们,乡下老家只剩下一座空屋。我以为鸟儿会尽快飞走,飞到那热闹的地方,可它们依然用一种执著替我守护着老家。那种执著,让我感动。
此刻,鸟儿就在老家屋前,扑闪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向我飞来。它们是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在迎接历经沧桑的游子?不,它们是在提示我,曾经的家在这里,无论时光过去多久,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扁竹叶
扁竹叶是故乡山林里的一种野生植物,叶扁、皮厚,形状像竹叶,皮厚似扁担,我想,扁竹叶名称的来历,大概也就源于此吧。
扁竹叶喜欢生长在阴凉的地方,林荫、溪畔、草坪乃至坟茔上到处都是,极易生长,一笼一笼的,长得十分茂盛。于是有些鸟儿就在里面筑巢。
扁竹叶是常绿植物,一年四季青绿绿的,但牛儿不吃,猪儿也不吃。它的用途只有三种,一种是沤粪,一种是制作豆豉,还有一种是入药。
扁竹叶因叶片肥厚,是最好的草青肥料。在那以农家肥为主的年代,阳春三月,人们用镰刀把扁竹叶割回家,用砍猪草的刀砍碎后,一背篼一背篼地背去撒到水田里。扁竹叶发酵快,易腐烂,腐烂后将使泥土变得细腻肥沃,促使庄稼茁壮成长,秋季丰收。
制作豆豉也离不开扁竹叶。大人们将黄豆淘洗干净,在锅里煮熟后,在一个撮箕里铺上一层厚厚的扁竹叶,将黄豆捞起放到上面,再在上面放一层厚厚的扁竹叶。然后将撮箕放到装有干稻谷草的背篼里,在上面放上一床破棉絮和蓑衣,蓑衣上压一块石头,两三天后拿出来,黄豆就变成了豆豉,香味扑鼻。放到陶瓷罐里,加点盐巴和生姜水,就是湿豆豉,随时舀出来就吃。如果用扁竹叶将豆豉包成一包一包的,用棕榈叶系好,放到灶孔门上面吊着的竹篮里,一个星期后农家柴火的烟味就会把它的水分熏干变成干豆豉。干豆豉可以做回锅肉,也可以生吃或用油煎来吃。不管湿豆豉还是干豆豉,扁竹叶功不可没。
扁竹叶具有清热解毒的功能,还可入药。据《医方类聚》记载,扁竹叶主治痔疾下血;根茎还可以治疗急性乳蛾、急性咽喉痛以及解毒等。
扁竹叶的花儿很美。每年四至五月,是扁竹叶开花的季节。扁竹叶花有的纯白、有的浅红、有的粉绿,微风一吹,蝴蝶一样,振翅欲飞,十分美丽。幼时的我们,将扁竹叶的花儿采来,一瓣一瓣地摘下,轻轻地放到溪流里。看着一朵朵的花儿伴着哗哗的溪水随波逐流,漂向远方,我们光着脚板,在岸边使劲追逐,那种心情美丽极了……
不知不觉童年远去,故乡远离。想起扁竹叶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故乡的山林和田野,想起了故乡许多普普通通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