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一个清晨,我去菜市场,在一菜摊上看到紫红色的楤木嫩芽,看到这种儿时常吃的野菜,一种特殊的亲切感涌上心头,那些已经久远的儿时在大山里采摘楤木嫩芽,去大山里挖楤木根的情景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仿佛又闻到了来自家乡大山里散发出的楤木那特有的味道,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童年的岁月。
楤木在我老家的大山里有不少,特别是在新开发的山林中比较多,老家的楤木也分好几种。楤木不仅树枝上长满了锋利的刺,就是枝叶上也长了很多尖尖的刺,外表看起来确实让人有点恐怖,人见了都害怕,尽量躲开,因为碰上了,一不小心就会刺出血来。记得小时候,在老家谁家小孩不听话,特别是有小孩在哭,大人们就常说要用楤木刺来扎,吓得小孩们立即不敢哭了,但在我的记忆中却从来没见过哪家大人真的用楤木刺来扎小孩,也就是吓吓而已。这种浑身长刺的植物,人见了有点害怕,就是鸟儿们也不敢落在上面,因此在我们村里,乡亲们又称它为“百鸟不落”,当然也有称鸟不站、鹰不扑、鸟不宿……
楤木虽然全身都是刺,但却是一种非常好的药材。《本草拾遗》中云:“楤木生江南山谷,高丈余,直上无枝,茎上有刺,山人折取头茹食之。一名吻头。”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木三·楤木》中言:“楤木,今山中亦有之。树顶丛生叶,山人采食,谓之鹊不踏,以其多刺而无枝故也 。”《本草推陈》中用称其树皮及根皮均有健胃,收敛,利尿及制糖作用。在我老家,乡亲们常用楤木来治疗风湿关节痛、腰腿酸痛、跌打损伤、骨折等。记得前不久,父亲的脚风湿关节痛,我们兄妹很是担心,想让父亲来城里看看,但父亲却说不要紧,说要母亲上山挖点草药,吃了后就好。结果母亲上山挖了楤木根,熬汤炖猪蹄,父亲吃了后,结果脚还真好了很多,说不痛了。
楤木不仅是一种非常好的药材,也是乡亲们非常喜爱的野菜。在我老家,有一种楤木的嫩芽,乡亲们称嫩刺芽,含有丰富的氨基酸和微量元素,营养价值极高,在我们村子里,嫩刺芽像香椿、春笋、山芹、蕨菜、蘑菇等一样,是乡亲们餐桌上的美味。记忆中,每年春天,大山里的春风象醉了似的,吹破了云天,吹醒了树木,吹绿了大地,也吹出了楤木树上那紫红色的苞芽,此时,乡亲们就会上山去采摘一些嫩刺芽回来做菜吃。我也常和小伙伴们上山去采摘嫩刺芽,我们一边小心翼翼采嫩刺芽,一边享受着泥土的芳香、自然的清新,看着篮子里装的满满的嫩刺芽,个个都特别开心,脸上放着春色般的神韵,此时的大山里到处回荡着孩子们收获后的呐喊声、嬉笑声,那种采摘嫩刺芽的快乐,似乎比吃嫩刺芽还快乐。
采摘回来的嫩刺芽用清水洗干净后,用烧沸的开水一泡,捞出沥水,凉拌或者炒着吃都可以,就是炒也是有很多种做法的,比如和猪肉炒,和鸡蛋炒,也可以单独炒……但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和鸡蛋炒的,吃起来觉得特别清香味美,那种质地嫩脆、野味浓郁、香甜醇厚的味道现在还让我回味。难怪有人说嫩刺芽是“山野菜之王”,享有“天下第一珍”的美誉。
楤木除了嫩芽可做菜,在我老家,还有一种用楤木根炖猪蹄,乡亲们俗称“百鸟不落炖猪蹄”,那是一道名菜,是乡亲们常用来招待贵宾的。乡亲们说,楤木的精华积聚在树根中,是营养价值最高的。每年冬天,乡亲们大多都会去大山里挖百鸟不落根,挖百鸟不落根也是有窍门的,不掌握窍门,挖出来的根不是这里断了,就是那里断了,挖半天也挖不出几条像样根;掌握了窍门,一会儿就会挖一大把粗粗壮壮完整的根。儿时的我们也常跟大人上山去挖百鸟不落根,但我们大多是给大人们打下手,比如帮忙松松土,递递锄头,递递水,把从黄泥土中挖出的粗糙的黑黑的树根,袪了泥巴后,装进小背篓,那种汗流浃背,但充满了愉悦的场景,让我现在记忆仍特别深刻。
背着满满的一小背篓楤木根回到家后,一家老小齐上阵,来到明镜如镜子,可以看得见水底碎沙石的小溪边或水井旁,用清澈的溪水或井水将其洗涮干净,褪了老皮,留下白白嫩嫩的肉皮,找一个赶集的日子,从集市上砍回还带有余温的猪蹄,放在自家的柴火灶上,用早已准备好的沙罐子,将楤木根慢慢地炖开去,猪脚的醇香伴着百鸟不落的药香让整个村庄都弥漫着浓浓的香味,闻得让人很是嘴馋。记得儿时,我家每次做百鸟不落根炖猪脚这道菜,炖好后父母都会先从锅里挑出一碗最好的,让我们趁热赶紧给爷爷奶奶送过去,然后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每次吃我们兄妹都感觉像过年似的快乐。
关于楤木还有一件事让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是我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去给大舅送东西,大舅家在一座大山里,在我老家的隔壁村里,大舅家比我老家还要偏僻,方圆几公里,在林海和竹海里就大舅家一栋小木屋,这里山连山,山迭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峰峦起伏、蜿蜒连绵的群山,争雄似的一座比一座高。那时的山村,乡亲们都不富裕,更可况是在这偏僻的大山里,并且腿脚不方便残疾的大舅,家里更是不宽裕。大舅看到外甥来了,总想千方百计弄点好的东西给我吃,那天大舅拐着脚去大山里采摘回嫩刺芽,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炒给我吃。我在吃的时候,大舅在旁一个劲地要我多吃点,尽管那天我觉得大舅炒的这道菜远没有我妈炒的那么香,但我为了让大舅高兴,我使劲地吃,吃了两大碗饭。看到我吃了两大碗饭,大舅非常开心,在旁哼着小曲,充满了孩子般的快乐,那天我从他的脸上读到了他那种久违的满足感、自豪感。在我离开大舅家时,大舅还对着走在他屋后那条长满了茅草的山路上时隐时现的我,一个劲地喊:“外甥,下次来大舅家,大舅还给你做嫩刺芽炒鸡蛋。”我连声说:“好,好……”但在说“好”的同时,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流波恋旧浦,行云思故山。有人说,人生旅途崎岖修远,起点站是童年。唐代诗人崔灏有诗云:“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是诗人登黄鹤楼,北望汴梁时兴起的归思,也是诗人的乡土情节。也许是因为很多年没有吃楤木嫩芽的缘故,也许是菜摊上的楤木嫩芽勾起了我那浓浓的乡愁的缘故,那天我打了一个电话回乡下老家,向母亲说起嫩刺芽的事情。母亲笑着说:“儿子,我就知道你喜欢吃野菜,是想吃嫩刺芽了吧,我今天就上山去给你采摘些回来,用快递寄给你。”挂掉母亲的电话,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我的眼睛湿润了。
儿时的记忆,像纹身的花纹附在身上。闻着楤木嫩芽的清香,我在想,不管我离开家乡多久,也不管在哪里生活,我都不会忘记大山深处老家的楤木,不会忘记这种清香独特、味美可口的野菜,更不会忘记大山里与楤木相关的那些人,那些事……
王继怀:2000年开始写作,现已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纪检监察报》《人民政协报》《秘书工作》《中国青年报》《中国教育报》《中国文化报》《中国教师报》《南方日报》《羊城晚报》《湖南日报》《辽沈晚报》《广州日报》《新湘评论》《南方杂志》《演讲与口才》《做人与处世》《湖南教育》《广州文艺》《少男少女》等全国100多家市级以上报刊公开发表稿件150余万字,获中国地市报好新闻奖一等奖、湖南新闻奖等省以上新闻奖14次,多次在全国各类征文比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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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有《岁月未曾抵达》《怎样采写基层教育新闻》《烛光璀璨》《跋涉放歌》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