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下午,楼上的小白去超市买东西,回来时手里拎着大包小袋,怀里多了只短毛猫咪。有人问道:“这是哪儿来的?”他低声说,“路上捡的,怪可怜的,改天带它去医院检查一下,没病我就和点点一起养着。”说话间,他伸出细长手指抚摸它的脑袋,它使劲儿往他怀里靠。小白搬来住一年多了,二十岁冒头,老家在天津,今年过年响应号召就地过年。他说的“点点”,是他自己养的折耳猫。
平日里,见小白最多的时候就是中午饭点时分。他“蹬蹬蹬”跑下楼去接外卖,一只手托着奶茶,奶茶从不重样。他的打扮也从不重样,今天牛仔,明天风衣,连发型也是三天两头换,A字刘海烫,高冷奶奶灰,叫人捉摸不透,搞不懂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年后一上班,他真的带着流浪猫去了宠物医院,医生检查后说一切正常。他给它起名“丑丑”,寓意辛丑年得来的。虽然我对小白不太了解,但每次见他抱着猫咪出门,脸上都洋溢着浅浅的笑容,顿觉一股暖意盈上心头。有时候,晚上10点多,他背着双肩包回来,点头打个招呼,“去买猫粮了,真冷啊!”他冻得缩缩手,快速跑上楼。时间久了,大家都记住了这个爱猫的大男孩,时尚、低调、安静。
正月初六晚上,阿玉突然从微信冒出来,找我诉说烦恼。我打趣说,“这是在家呆烦了,还是被赶出家门了?”“都不是,是特别迷茫,没了方向!”他回道。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垂头耷拉脑袋的模样。阿玉读大三,是志愿团队的活跃分子,用品学兼优、全面发展形容他一点不夸张,打辩论、做社团不说,寒暑假他也从不闲着。那年暑假报名去北京参加公益行走活动,他是拼命做兼职才攒够路费。原来,他面临选择困境,“考研、考公、考编、就业,我该选择哪个?”“我爸说男孩子不要安于现状,不要局限在编制体系内,要先闯一闯,这句话让我更纠结了!”他的父亲是老师,母亲务农,读大学的姐姐是学霸,准备去清华辅修。我知道,阿玉是个有抱负的人,只不过过年这段时间变得浮躁,像迷途的小羊找不到方向。“闯的路径有很多,载体不同,你就是将来当老师,也要不断攀登。学历不是最重要的,但没有学历做垫脚石,就无法走远。”我缓缓说道,最后意味深长地说,“你的名字里有三个‘玉’,这是老天恩典,玉的本质是纯粹和温润。”
阿玉听后若有所思,“好像我的任督二脉被你打通了一样,一下子回到了上高三的那种感觉。外面的世界任其喧闹,我要静下心来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我没有回复“祝你成功”“牛年好运”等世俗大话,只是说,“你是块有灵性的玉,早晚会自己开悟。”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人能替他做出选择,也从来没有正确选择。所谓选择,都是我们对命运的押注,输赢不在别处,就在内心深处——还没考研,就担心考不上;还没求职,就说怕自己没戏。这不是退缩,而是比退缩更令人担心的“不信”,没了“信”就等于丢了成功的钥匙,不战而败。我想,阿玉的迷茫也是我自己的迷茫,我们都是一次又一次迷途知返的羔羊啊。
正月初十,母亲的眩晕症又犯了,下楼倒垃圾跌跌撞撞,抓着铸铁扶手,一不小心手掌划了个大口子,疼得钻心却瞒着不说。这个年对她来说,就是包饺子、收拾屋、想我爸,伴随着时重时轻的牙疼。家里地方实在太小了,左腾右挪都需要力气,累得她腰酸腿疼,腿上贴满了膏药,夜里能做一整宿的梦。以前爸爸在世时,忙不过来都是买现成的水饺,今年她和面调馅自己包,边包边说,“一个肉丸的,吃了一年都不冷!”又念叨说,“你爸爸饺子皮擀得又圆又好,他就跟你奶奶学会了这一招。”说着说着,她不住地抹眼睛,有泪溢出。
凡是热闹的事情,都与我妈无关。电影《你好,李焕英》上映后,我给她灌输剧情,她似乎毫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家里的卫生、换季的衣服、楼下的废品,以及找不到的书。我的书不是丢了这本就是少了那本,令她经常犯愁。其实,她的犯愁,也是她的高兴,因为书是我的支柱,她懂得。
“打有记忆起,妈妈的样子就是个中年妇女,所以总会忘记,她也曾是花季少女。”这句话戳中很多人的内心。我觉得应该感谢贾玲,感谢她用喜剧的壳呈现生命源头,通过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的重遇来认识自己——首先是她自己的忏悔,才有了观众们的醒悟,在接纳中确认自我。去年爸爸刚去世那会儿,我猛然间意识到,我妈从38岁就开始照顾他,二十多年了,换做是我,我能做到吗?我哭得像个泪人,泪水里发酵着对母亲的愧疚。母亲——本身就是一种精神,就是百分之百的牺牲与倾注,就是泼出命般的守望与爱。我们口口声声说“要让父母高兴”,殊不知我们往往背道而驰,留下的遗憾都是父母的成全。走出电影院,李焕英会很快被抛在脑后,也许,她的故事只是让我们此时此刻有足够的勇气说一句,“妈,你真的了不起!”
经常听老人说,“年好过,春难熬。”过年就是听听别人的故事,看看别人的活法,然后对照自己,感叹一下人生,发发各种牢骚,心怀感恩再次启程。有些人重新认识自己,也有人陷入自怨自艾,无论怎样都要向前看,往前奔。毕竟春天已经不可抵挡地来了,呼隆作响的大风就像起伏不定的浪花,给人们以向上托举的力量。我顿觉脱胎换骨,浑身有劲,似乎心也跟着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