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帆教授最初和“明哲文化公司”策划“大家读大家”丛书的想法是:邀请人文大家深入浅出地解读中外大家的名作,让普通读者分享人文大家的阅读经验。这一创意赓续了“新文化”的传统,也应对了“全民阅读”的诉求。201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大家读大家”第一辑,收入毕飞宇的《小说课》、李欧梵的《不必然的对等——文学改编电影》、张炜的《从热烈到温煦》、马原的《模仿上帝的小说家》、叶兆言的《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物》、苏童的《小说是灵魂的逆光》和王家新的《教我灵魂歌唱的大师》等7种;2019年,译林出版社出版夏志清的《文本与阐释》、王德威的《悬崖边的树》、宇文所安的《诗的引诱》、白先勇的《文学不死》、孙康宜的《细读的乐趣》、张小虹的《城是件花衣裳》、田晓菲的《七发》和胡晓真的《明清叙事文学中的城市与生活》等8种。这两辑“大家读大家”出版后,引发大家的兴趣,一时风生水起,“大家读大家”也成为近几年文化生活中的“关键词”。
我们现在读到的作家出版社2020年出版的“大家读大家”第三辑,由丁帆、陈众议主编,凡10种,分别是:高兴的《孤独者走进梦幻王国》、郭宏伟的《和经典保持接触》、戴锦华的《捡拾足迹——电影课堂与激变世界》、程巍的《句子的手艺》《启蒙与艺术的心灵史》、林丰民的《日谈天方夜谭》、陈众议的《说不尽的经典》、王中忱的《现代文学道路上的迷途羔羊》、童道明的《樱桃园记》和刘文飞的《追寻大师的足迹》等。我曾参与前两辑的编务工作,也是最早读到第三辑文稿的读者之一,在拆开第三辑10本书的包装时,闻到了清新的墨香,倍感亲切。第三辑的作者都是外国文学研究领域的专家,其中一些作者还是外国文学的翻译者。就我个人的阅读兴趣而言,我特别留意那些具有学者和翻译家双重身份的“大家”所写的文章,他们直接进入文本而后汉译再解读。尽管我无法确定这种解读的准确性,但和我们通常阅读汉译文本应当是有差异的。这里不是讨论“误读”,误读在各个语种的研究中都存在。我想,读“大家读大家”第三辑,我们应当会有和阅读外国文学史著作、研究论文不同的感受。
在某种意义上说,对外国文学经典之作的解读,也是理解中国新文学的一种方式。“五四”以来的新文学,深受外国文学的影响。上世纪80年代以来,很多当代作家的创作差不多是在外国文学的“刺激”下形成自己的特点的。因此,读“大家读大家”第三辑,不妨和“大家读大家”第一辑相互参照阅读。我留意到,第一辑7种,作家们几乎都谈到外国文学,有若干本甚至是以谈外国文学为主。毕飞宇的《小说课》涉及海明威、奈保尔、哈代、霍金等的作品;李欧梵的《不必然的对等——文学改编电影》谈《战争与和平》《日瓦戈医生》《悲惨世界》和《罪与罚》等;王家新的《小说是灵魂的逆光》读艾略特、奥登、希尼、茨维塔耶娃、曼德尔施塔姆、阿赫玛托娃、布罗茨基、里尔克等;苏童的《小说是灵魂的逆光》读卡尔维诺、菲茨杰拉德、辛格、米兰·昆德拉和福楼拜等;叶兆言的《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物》读契诃夫、歌德、塞万提斯、雨果、巴尔扎克、莎士比亚、高尔基、阿赫玛托娃和略萨等;张炜的《从热烈到温煦》读米兰·昆德拉、海明威、毛姆、萨特、卡夫卡、川端康成和伍尔夫等;马原在同济大学授课,主讲西方文学经典,《模仿上帝的小说家》谈到的作品有《交叉小径的花园》《好兵帅克》《永别了,武器》《红字》《局外人》《六点钟来的女人》和《黑暗中的笑声》等。我们会发现作家与作家、作家与学者或翻译家解读经典作家作品的异同,这正说明了经典之作的永恒性和丰富性。
文学的意义在当下并未消解,但如何向普通读者传达文学的意义则是一个问题。出版“大家读大家”的初心便是试图解决这一问题。既然是读“大家”,我们选择的解读对象毫无疑问是经典之作。卡尔维诺《为什么读经典》对阅读经典的必要性做了特别经典的阐释,“大家读大家”在相当程度上是在“实践”中重申卡尔维诺的观点。如果再补充为什么读经典的理由,其中之一是纠正资本、市场、网络、微信等构成的“文化现实”的偏差。正如陈众议在《大家来读书》的序中所言,一方面,部分文学作品“幸免于难的原因要归功于学院派(哪怕似乎广义学院派)的发现和守护,以便完成和持续其经典化过程”;另一方面“随着大众媒体的衍生,尤其似乎多媒体时代的来了,学院派越来越无能为力”。因此,文学能否拒绝被资本甚至图像化和快餐化引向歧途,对“学院派”是一个大的考验。
如果回到这个层面,人文大家如何读大家是让文学经典介入大家(普通读者)的前提。无论是我们现在读到的“大家读大家”第三辑,还是已经出版的前两辑、即将出版的第四辑,便是想呈现人文大家如何“学术”的状况。丁帆和我最初的设想,“大家读大家”中的文章以学术随笔为主,避免用案上的“高头讲章”疏远读者。在这一点上,陈众议以及本辑的作者和我们“志同道合”。我特别认同陈众议的这些看法:“目前盛行的学术评价体系正欲使文学批评家成为‘文本’至上的‘纯粹’工匠。”文学经典化的工作当然是要重视“文本”,但要防止的是“工匠”式的操弄“文本”。换言之,“技术”和“理论”是必须的,但不能代替审美感悟、人文情怀和价值判断。现在很大的问题是后三者消失在经典文本的阐释中。对阐释者而言,是“个人”的消失和学术语言与文体的乏味。这个问题的存在,其原因如陈众议揭示的那样,量化和所谓的核心期刊以某种标准化生产机制为导向,将批评引向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劳作。“批评和创作分道扬镳,其中的作用和反作用形成恶性循环。尤其是在网络领域,批评的缺位使创作主体益发信马由缰,肆无忌惮。”当我们发现这些问题及形成原因时,就可能阻止另一种恶性循环:读者对文学尤其是经典之作的疏虞。在这个意义上,“大家读大家”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