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去小荒庄，刚下过一场小雨。钻出铁道涵洞，就是一条乡间小道，黏泥胶住车轮，转不动了，只得下车步行去村里。

深一脚浅一脚赶至村里，浑身汗透，铮亮的皮鞋此时活像两只灰兔。向人打听扶贫对象刘二宝的家，被告知在村东大坑沿上。

三间瓦房，院落破败，铁将军把门，只得再去打听刘二宝的去向。寻了两家饭店，三家超市，才在一家小商店门口寻到他。蓬头，黑瘦，一嘴黄牙，正吸着烟，粗门大嗓地和人打麻将。我做了自我介绍，说，二宝，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扶贫人，咱们共同完成扶贫任务，好吗？

他两眼不离开桌面，两腮因兴奋泛着红光，嘴里嚷嚷，你咋从后头摸牌！小鸡——我碰！你说啥？

我只得又把话重述一遍，他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继续打麻将。我这个公安局政委，在他面前，此时一下子成了一个等待回报工作的小兵仔。

过了一个多个小时，太阳己经直照，刘二宝终于输光了腰包里的几块钱，悻悻地骂着，一转身才瞧见我，惊讶地，咦，王政委，你咋还在这儿？

我说，我需要了解你的一些基本情况，还要填写一些表格。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你想咋填就咋填呗，只要发钱的时候别落下我的门就行。

我说，这怎么行，资料必须真实。

他这才很不情愿地把我领到家里。

院内胡乱堆着一些玉米秸秆，玉米棒皮子，红芋秧子，乱糟糟，几乎没有下脚的空。一打开房门，一只母鸡叽叽呱呱从屋里迎面飞来，冷不丁吓我一跳。屋里更是凌乱不堪，破沙发和案板上落满鸡屎和爪印，还有没洗的衣服和袜子……我禁不住数落他，我说二宝，你孬好总也要拾掇拾掇吧。他从屋里找出一只小凳子，用袖子擦了又擦，摆放在院子里，呲着满嘴黄牙，俺农村人哪能和你们城里人相比！你们公家人真是闲得慌，没事往农村跑啥？

我说，你的歪理可真不少！

他站着，我坐着，我以膝为桌，就这样开始了办工。

第二次去的时候，我雇人开着推土机整饬了刘二宝门前的废坑塘，扯上网子。又从开办孵化场的老同学老徐那里赊了两千只鸭苗，放养在坑塘里。我还特别请老徐亲手教刘二宝养鸭技术。全村其他十四家贫困户还没有动静，刘二宝已经不花一分钱拥有了一个养殖场。一整天，他都乐得合不拢嘴。

此后，一有空我就往小荒庄跑，给刘二宝送养鸭技术书，送一些饲料，查看小鸭长势。每次刘二宝都乐呵呵的，政委长政委短的，叫得很亲。

这一天，我又用轿车拉了两袋饲料给刘二宝送去，不料，刘二宝却变了脸色。我刚下车，他就拉长了脸质问我，姓王的，你可真黑，别的贫困户都领了扶贫款，独独没有我的，你倒是给我个完美的解释！

我说，扶贫款不是不给你，而是我准备你养鸭成功了再给你的……

刘二宝一下揪住我的领口，你胡扯，我现在就要！你没有理由扣我的钱。快把我的扶贫款交出来！不然的话有你好看！

很多村民围观，指指点点，就是，这钱都敢贪。有人还撺掇，告他去！

我耐心劝告，二宝，你放开，这是干什么？大家当证，这一千多元的扶贫款一分不会少你的。

现在就给我！刘二宝咆哮着，唾沫星子飞溅我一脸。

我气愤极了，一个反制将刘二宝扭跪在地。我警告他，你放老实点，必须先把鸭子养好，否则，你一毛钱也落不着！

看我来真的，围观村民一个个木着脸离开了。

你打人，我要报警！刘二宝嚎叫着。我说，我就是警察！我再次警告你，你必须把这些鸭子养好！不然，你将落下几万元的饥荒，我也不会放过你！说完，我才放开刘二宝，开车离开了现场。

后来，相当一段时间我都没去小荒庄。尽管如此，刘二宝的养鸭场的情况，我却了如指掌，因为我委托老徐不断去技术指导，给鸭子防疫。直到有一天，老徐打电话，说，今儿刘二宝的鸭子要出售了，你不过来吗？我一喜，说，当然要去。

来到小荒庄，我默默帮忙逮鸭子，装笼子，装车。有几次，刘二宝都想给我打招呼，我没理会他。后来，回收鸭子的老徐，在扣除了鸭苗和饲料钱之后，把近万元钱交给了刘二宝。这下刘二宝傻了，手一个劲儿哆嗦。围观的群众也傻了，很多人掩饰不住羡慕的表情，目光直直的，我的乖，还不到俩月一下子赚这么多！

我站在人群中，问，大家说说，那十四家贫困户接到扶贫款都干了些什么？

有的说，花了，买肉吃了。有的说，还账了。有的说买酒喝了，还有的甚至去赌博，输得一分不剩。我把一小打钱撂给刘二宝，这是你的扶贫款一千三百元钱。我不给你扶贫款，是怕你乱花，好钢用不到刀刃上。现在你有钱了，这钱该怎么用，你说说吧。

刘二宝黑脸泛着红光，激动地说，王政委，我看出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不但一心为民，还挺有招儿，我算服你了！我这些钱，当然是投资养鸭，扩大养鸭场！

我说，不但你养，还要带领大伙都养，把你学到的养鸭技术传授给大家，大家说好不好？

群众齐声说好，人群里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

老徐，当场就与几十户人家签订了养殖合同。

汪葆夫，河南省虞城县人，商丘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少年文艺》 《小小说月刊》 《小小说大世界》 《大河报》 《台湾好报》 《商丘日报》 《清远日报》 《京九文学》 《木兰文学》 《六合文艺》等报刊。小说《野渡》入选《2019中国年度微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