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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您的位置:首页 >> 小说• 散文 >>  小说 >> 卢家波:医生
    卢家波:医生
    • 作者:卢家波 更新时间:2021-01-05 09:50:52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2366


    香街卫生所是一排狭长的瓦房,在村子里辨识度很高:其他的房子都是黄泥墙面,它却刷着雪白的石灰,上面用黄漆写着斗大的标语——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

    从大门进去右手边是药房,一排排黑漆柜子靠三面墙摆放,柜子里又装满了一个个小抽屉,上面写着“半夏”、“枳壳”、“王不留行”之类的中药名称,那遒劲有力的毛笔字是龚医生的手笔。中间地儿是一个半人高的木架子,稀稀落落地盛放着青霉素、氯化钠注射液、红霉素眼膏之类的西药。一位姓张的女医生坐在药架子间,逢有人抓药,就从那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口接过处方单子,麻利地打开那些个小抽屉,用一杆只有筷子粗细的黄铜小秤,把草草根根抓进铜盘里,秤杆或翘或低,然后把中药倒在浅黄的粗纸上。药抓好了,一阵噼哩叭啦的算盘响,收了钱,或者在某人的欠账下添一笔,就把纸包从小窗口递出。

    迎着大门的,是几间病房,里面摆放着笨重而冰凉的铁架子床,铺垫着沾染铁锈的白被窝,床脚边立着同样笨重而冰凉的挂吊瓶的挂杆。说是病房,却常年少有人住,房间内充斥着一股霉烂的味道。

    从病房前左拐,一直到尽头,就是张医生的宿舍了,她的对面,住着龚医生。

    香街卫生所就两个医生。赤脚医生出身的女张医生,正经医科学校毕业的龚医生。龚医生负责看病、开药方,张医生负责抓药、收钱,还能打针。

    龚医生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头乌黑而厚实的头发,大方脸,脸上有一些麻子坑,颌下留着稀稀疏疏的几根胡子。龚医生的家在几十里远外的另一个村子,老婆在家种地,几乎没见她来过卫生所。除了逢年过节,龚医生也很少回去。

    没有女人在身边,龚医生的生活就有些邋遢,袖口经常挂着一层厚厚的油污,有时裤子破了,露出里面的条纹衬裤,他也不管不顾。卫生所倒有一间厨房,但没有厨师,两个医生各做各的饭。张医生种有一块菜园,白菜绿得可爱,茄子紫得鲜亮,她经常摘了菜,细细地择了,精致地炒一盘,一个人坐在厨房的小方桌上吃。而龚医生却很少进厨房,他在宿舍里放一个电炉子,大多是煮面条吃,用一个大小近似脸盆的不锈钢钵子盛了面条,呼哧呼哧地吸,菜大多是豆腐乳、臭酱豆什么的。

    龚医生的医术就和他的作派一样,看似稀松平常,但往往在关键时刻露出峥嵘。

    于章法背着儿子闯进卫生所的时候,龚医生正在和龙家黑娃子下棋。于章法的儿子不停地抽搐,脸色乌青,看看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龚医生只瞅了一眼病人,立马站起身来,一手号脉,一手翻看眼皮,一边就问了状况。

    “娃子快不行了,治还是不治?”龚医生问。

    于章法的膝盖就着了地,他只有一个儿子。“求求龚医生了,一定给娃子治”。

    “治可以,只怕治好了,娃子可能会变哑巴”。

    “只要有条命在,咋都行”。于章法说。

    有了于章法这句话,龚医生心里就有底了。他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黑盒子和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插满了闪闪发光的银针,黑盒子里装着用麝香泡的线捻子。

    龚医生从布袋里挑出一根最大号的银针,在娃子的头顶正中摸准了穴位,一针就下去了,一拃多长的银针,直没针柄。龚医生又把麝香捻子点着,在娃子身上的几个穴位烧出了几个大水泡。

    几分钟后,娃子长吐了一口气,眼皮抬起了,脸色也渐渐由青转黄。于章法又一膝盖跪在龚医生面前,眼泪鼻涕就下来了,“我的儿呀——”

    于章法的儿子后来没成哑巴,只是说话有些不利索。于章法把家里的两只老母鸡捉来,死活要送给龚医生,龚医生不要,他跑进厨房,拎起菜刀就把两只老母鸡给宰了。

    龙家二妞子不知得了什么病,她的爷爷是个老中医,给开了好多中药,总不见效。人看着瘦成了一根干柴棒,走路偏偏倒,看看不行了。

    老中医没办法,只好领着孙女来找龚医生。号完脉,龚医生开口说,风痰堵心,食久不化,得用猛药。

    老中医说:“用何猛药”?

    龚医生答:“砒霜”。

    老中医楞住了。龚医生再问:“治还不治?”

    老中医长叹一声,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二妞子的命交给您了。或生或死,我们皆不追究。

    龚医生提笔开药方。药方递到张医生手中,张医生一看有砒霜,满脸疑惑,把药方子拿出来问龚医生,“怎么有砒霜?会死人的”。

    龚医生和老中医摆开了棋局。他头都没抬地说:“照方抓药”。一边用马吃掉了老中医的一个边卒。

    “我不敢抓,出了人命我负不起这个责任”,张医生气鼓鼓地说。

    龚医生站起身来,跑进药房,拉开装砒霜的抽屉,抓了一坨闪着金属光泽的白疙瘩,捞过碾药的捣窝,把白疙瘩碾成粉末,倒在黄草纸上,单独包了。

    “其余的药你抓了”,他给张医生丢下这句话,回到宿舍,把药包递给老中医,继续下棋。

    “疯了,疯了”,张医生一边抓药,一边嘀咕。

    药到病除,龙家二妞儿服药的第二天,放了一长串臭屁,精神头儿就好多了。一个月后,又变回那个白胖的二妞子了。

    除了看病,龚医生就是下象棋。

    他的宿舍里,除了那张床大,就是那副棋盘大了。棋盘是硬木做就,刷黑漆,方格用白贝壳嵌了。两边刻一联:“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一看就知道是龚医生的手笔。棋子更精美了,四寸见方,厚约二寸,就像一个个小烧饼。一颗颗黑得发亮,沉甸甸的。据龚医生讲,这是一副小叶紫檀棋子,是广东一个病人赠给他的。

    龚医生下棋前,必烧一大壶开水,抓一大把被香街人称为“老脚片儿”的茶叶,泡进那个小水缸似的搪瓷杯里,再坐下来对弈。经常与龚医生下棋的有退休的梁老干部、开杂货铺的邵武子等。

    他下棋有条规矩,不准人掼棋子,不准悔棋。尤其是把棋子掼得啪啪响的,他就脸色铁青。他说,倒不是心疼小叶紫檀的棋子,这棋子掼不坏。下棋是雅事,得有礼,宜轻落子,慢出棋。

    一夜,龚医生正和梁老干下棋,村长汪作林慌里慌张地拍门,身后跟着谢家哑巴,左手握着右手腕子,鲜血喷涌。

    打了一辈子光棍汉的谢哑巴,看见了他弟弟和小姨子干那事,他是通过墙上的洞看见的。他与弟弟的小姨子住隔壁,中间只隔一道土墙,谢哑巴就在墙上挖了一个小孔,白日里用一根沾了黄土的木棒塞着,晚上抽了木棒,“凿壁偷春光”。没想看见了弟弟和小姨子干那事。他也想干,却不防小姨子床头放了一把杀猪刀,捅了手腕。有人将“杀人案”报到汪村长这儿,汪村长就把哑巴带来找龚医生。

    龚医生让哑巴放开手,他瞅了一眼,并没有起身,转过头直催梁老干走棋。

    哑巴手流着血,脸都白了。汪村长怕死人,就催龚医生快给哑巴止血。

    龚医生说,“怕球,没伤到动脉。要是割腕了,早就死球了”。继续下棋。汪村长终是忍不住,手在棋盘上一顿划拉,毁了棋局。

    龚医生嚷嚷着要复盘,梁老干站起身说,还是治病要紧。

    龚医生把谢哑巴带进治疗室,刀伤的确很深,但正如龚医生此前判断,离主动脉“只差一蚊子雀儿”,血止住了,谢哑巴脸色恢复正常,就忙着比划他看到的情形。

    龚医生棋瘾极大,摆开棋局,每每下至半夜,把一大暖壶水喝光了,才肯罢休。梁老干和邵武子陪不住他,渐渐就少来下棋了。

    没人陪下棋,他就一个人下。摆好棋局,先执黑子,再转到棋盘对面的红方,走棋,再回来走黑子。一边转来转去,嘴里还一边嘀咕着棋谱,“炮二平五”,“车九平八”。走着走着冒一句,“梁老干,你这棋走得臭,将”,一脸得意之色。

    他常常一个人下棋至半夜,有喝醉酒的晚归人从他窗下走过,听他屋里热闹得很,就想进去讨口水喝,先趴在窗子跟前一瞄,却只见他一人下棋,并没见梁老干,疑心他撞了鬼,慌慌地走掉了。

    龚医生发现刚刚初中毕业的李黑娃是个象棋“奇才”。

    龚医生下棋不挑对手,只要会“车走直路马踏斜,象飞田字炮打隔,卒娃过河了不得,老爷见面要不得”的基本规则的对手,他都愿意跟他下。他不下,就没人陪他下了。

    对棋艺相隔太远的对手,龚医生“让子”,让两个车或两个马。在车嘶马鸣中,他也不急着把对手将死,而是设计好陷阱,让对手跳进来,把对手的大将小兵一个个吃光光,最后只剩下一个“老爷(帅)”孤零零地独坐中军帐。一开始,李黑娃和他下,他让两车一马,李黑娃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下了一段时间,让两车一马会出现和棋,甚至黑娃会把他将死,就改让两车。李黑娃的棋艺突飞猛进,让龚医生称奇。到最后,李黑娃不让龚医生让子,偶尔还能捉住破绽,赢下几局。

    就在龚医生极力想把李黑娃培养成“最忠实的棋友”时,李黑娃却跟了关长子到河南挖煤去了。梁老干也到水镇他儿子家养病去了,杂货铺主邵武子也出门打工去了。真没有人陪龚医生下象棋了。再说,香街时兴起了打麻将,一入夜,满村都是哗哗啦啦的麻将声,没人下象棋了。

    龚医生就用一颗大洋钉,把他常执的黑方“将”,钉在了棋盘上,对人说,只要把他的“老爷”将动了,就算他输。但是,没人下棋了,他自己跟自己下,永远都将不动自己的“老爷”。

    卫生系统的改革一茬接着一茬,香街卫生所要撤了,人员要分流,张医生去了水镇卫生院做了护士。院长要求龚医生到水镇卫生院报到,还是做医生。没想到,龚医生却提出不干了。院长一片苦心地劝他,干了大半辈子的救死扶伤,再干个十年就退休了,就有退休工资拿,劝他考虑清楚。龚医生却直戳戳地回答,早就考虑清楚了,我回家种地下棋去。

    龚医生真的回家种地去了。他从香街卫生所走的那天,带走了棋盘和棋子,还有那包银针和麝香灯芯。除了偶尔给人诊病,龚医生白天里在地里忙活,晚上回去照例要自已跟自己下一盘棋。

    香街卫生所撤了,房屋作价卖了。香街人看病都得到水镇。香街老一辈人提起龚医生,都说他会一手好医术,下一手好棋,可惜都糟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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