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梅子相识,源于一本杂志的征友启事。
杂志是我自费订阅的。在浏览于精彩文章的同时,也不忘欣赏其下角儿那些短短的征友诗。有那么一期,我看到了梅子的诗。短短的一首诗在瞬间就吸引了我。我不自觉的拿起笔,写好一封短信后,按着诗后的地址寄了过去。
时隔不久,梅子回信了。就这样,我们成了书信往来的笔友。
伴随着书信往来的频繁,我得知梅子的家在贵州偏僻的一个大山里,中学毕业后的她和父亲一起在山里的一所小学教书。写作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闲暇时日里,她就一个人坐在学校门口的大树下读书写诗。当然了,每次都是偷偷地写,偷偷地保存,而我看到杂志上面的那首征友诗,是她唯一的一次投寄。
认识我之后,我成了梅子诗作的唯一读者。
梅子每次寄诗给我,都希望我能提点意见,帮她提高些写作水平。其实,那时的我,也是初学写作,对诗只是怀着一种朴素的感情,觉得诗是普天之下所有语言、情感的结晶。因为,诗易读而难写。
二
读梅子的诗,自然朴实,犹如山中那无名的小溪,清凉静怡。虽说语言上有些粗糙还待推敲,但以我当时的欣赏能力看,还是够一定水平的。
我给梅子多次去信鼓励她将这些诗投寄给报社或杂志,以检阅一下自己的实际水平,可她总是婉言拒绝。有一次,我在读了梅子寄来的几首诗后,偷偷将诗寄给了一家很有名气的省级报纸。周围的文友都认为,那家省报的文艺编辑爱版如命,以出精品为己任,视文章如血,视版面为心脏,绝对不允许心脏里有水或别的杂质存在的。以至于文友们一提起这家省报副刊都摇头。我也曾想自己的习作寄去,但文友们的话着实令我畏惧:做个读者,可以欣赏到许多上乘的诗歌,散文精品;做个作者,最好别去碰壁。你那诗歌,散文真够血的水平?
我私下认为,梅子的诗歌写作水平比我强上多倍的,肯定够血的水平了。但我没把这事儿宣扬出去,怕遭到文友们的讥笑。
没想到,我竟很快就收到了样报和副刊编辑的信,信中,编辑对梅子的几首诗给了很高的评价,同时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存在的一些不足之处。信后还列举了几本有助于提高写诗水平的诗集、诗评,希望有空能找来读读。
看着发表在报纸上的诗,我真替梅子高兴,为她的成功而喜悦。我立即将样报快件给她邮寄了过去。很快,我就收到了梅子的回信。
在信中,梅子说看到报纸后,她哭了,哭得好伤心。她说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一个教了一辈子书的老人,教大了无数的山里的孩子,也爱好写作,却没能在正式报刊上发表过一篇文字。写作是父亲一生的爱好和追求,每月微博的收入除了维持正常的家中开销外,余下的一点点都被父亲用来买了稿纸、信封、邮票。父亲的写作是极其不容易的,由于母亲早逝,父亲已经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每天早早起来,为梅子做早饭、备课,白日里去学校教书。放学后还要照顾家里的几亩薄田,天黑后还要为学生们批改作业,业余时间实在不多,相应的只有用减少睡眠来进行写作,晚上在油灯下一写就写到很晚的。后来,父亲终于在县里的广播站发了一篇小文章,并得了四角钱的稿费。四角钱被父亲精心地珍藏着。这只是父亲多年理想的一点点火花和希望,父亲并不满足于此。油灯下的一篇篇心血之作,一次次勇敢的飞出贫困的大山,但那无数次飞得希望,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就为这,梅子也平添了一种畏难情绪,总是将自己的诗歌、散文保存着,不敢向大山外的报刊、杂志投寄。她说她那滴酒不沾的老父亲,看着女儿的名字上了省级报纸,竟高兴地喝了半斤酒,平生第一次来了个大醉。
我真诚地希望这次成功能打消梅子的顾虑,使她扬起自信的风帆,在报纸的副刊诗海里漫游。可梅子却说,看着父亲那三大麻袋的退稿信,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而从那次通信后,梅子竟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没有音讯了。
三
时隔半年后,梅子又来信了。
从信中得知,梅子的老父亲病了,是给孩子们上课时发的病。被人抬到了三十里地外的乡医院,又被转到百里外的县医院,检查结果是胃癌,且已经是晚期了,是多年来的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造成的,也可以说是天天晚上写作造成的。梅子说,她的老父亲得知自己的病情后对生死看得很淡,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在正式报刊上发表过一篇文字。三麻袋退稿信是父亲毕生的心血,为了能使父亲含笑走完这最后的人生之路,梅子希望我能帮助她完成父亲的这一终生宿愿。
梅子父亲的故事深深地打动我。
感动于梅子对我的信任的同时,我真的无法想象出一个老人忙完一天的工作和家务,坐在油灯下,没有因为退稿而失去信心,痴迷追求文学的情景。虽说失败乃成功之母,可人世间又有多少成功中途流产了昵。这位老人面对三麻袋被退回的文稿而继续写作那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来面对现实?
我决心帮助这位勤奋的老人。从梅子寄来的一大包稿件中,与文友慎重地精选了几首诗歌和几篇散文后,寄给了滨城一家报社的副刊编辑。稿件寄出后,很快就被编排刊登了,并连着三期又刊登了几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首15行的乡土诗和千字左右的乡土散文《恋山》,写尽了老人对大山的爱恋。文字古朴苍劲,读来甚是感人,属于那种几十年大山文化的沉淀之作。
报纸寄给梅子后。梅子又很快给了回信。信中梅子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她说她的父亲收到样报后,很是激动的。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他几乎天天不时地翻看那几张样报,将报纸都翻皱了,老人是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人间的。
四
时光推移,梅子结了婚。为人妻、为人母,我们也就慢慢地中断了联系。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当年大山里写诗的女孩子,如今你还在写诗么?你是否知道,在渤海之滨的一个都市里,有一位你曾经的笔友遥遥地祝福你,盼望着能再次读到你那清纯的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