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早的语言是肢体语言,是面对大自然的自然反应而产生的生命与生命之间的交流与融合,在产生会话语言之前,生命的大体模式是一种神话源于宗教的模式。而在会话语言产生之后,语言的多义性又要求语言必须具有延展性,这种延展性是生命过程中形象思维的夸张与变形,人类从对自己的智慧和劳动发出赞美的那一刻起,表演与文化便从日常生活中漫溢开来。
《山海经》记叙各种怪神怪兽,《收神记》里的海神、河伯、火神栩栩如生,《楚辞·九歌》的日神东君、云神云中君让人浮想联翩,《国语·鲁语》中展禽劝止臧文仲祭祀的海鸟,等等,中国图腾的源远流长,进一步明晰了神话转化为历史,历史转化为文化,文化转化为社会的进程。
宗教、神话、歌舞进而发展为文字,在历史的长河中,中国古典诗词作为汉语表达的中心意旨,超脱于人类其他情感,闪现着她的独立和静美。星河灿烂,百花齐放,《诗经》的上游,中国文人在独立的精神至境里,杜宇化魂,谢安东卧,上下5000年,坚守寂寞,辛苦文字,那种“芳春平仲绿,清夜子规啼”(唐•沈佺期)的清白与孤高无时不在心灵寄托里缱绻一缕精神的故园之思。《诗经·邶风·静女》:“自牧归荑,洵美且异。”静女泛指一个时代的女子,《诗经》的初心,一棵青草贴着羊的舌头,我们喊一场雨,却赶来一场雪,姐姐,你脸上的泪水,多久能化成盐!郊野的荑草寂寞而孤独,一个“牧”字,天广地阔,风吹草低,这位姐姐一样的女子,把这株美好而奇异的荑草送于我。每一首优秀的古典诗词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体,之所以能一代一代传唱,因为生命是生生不息的,文字的灵魂也会因生命的坚韧而坚韧、生命的高远而高远。 “汉、溱、洧、淇之水,透彻清凉,我欲淌之;蕙、兰、芷、蘅之花,五色缤纷,我欲采之。”中国古典诗词的河流,“伐檀”的河岸,一群水手歌之舞之,群体创作的《诗经》与楚国那个孤独的背影形成一条文脉,华夏文明的精神之舟从此诞生了一个个坚挺的脊梁!白居易的《琵琶行》,诗人以独在“天涯”的心境,烛照秋风中的浔阳江夜色的一丝心动,沉入而不沉沦,中华文明所赋予的文字之心在诗人的身世与现实交融的一刻,凝聚一首千古绝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歌女在萧瑟悲秋的背景中,放大了中国诗词所蕴含的观照力,与荑草一样的“静女”遥相呼应,形成精神层面的对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诗人的悲悯情怀往往对应着家国情怀。这里,我想到唐朝一位诗人,落日是诗人的一杯酒,无处落脚的刘长卿远离了那些曾经的“高朋”,夜色正慢慢覆盖他满头白发,江山在这一刻寂静无声。中国古典诗词的精神通道,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在中国文人的内心,都存活着一缕生生不息的执念,呈现在文字的组合中,构成中国文化的坚韧、执着。
“为尔不?信具示,为欲广异闻。”王羲之在一座寺庙前徘徊良久,千里风情、千年时光奔袭在思绪中,骨子里流淌着墨汁,兰亭一隅,寄怀追远,一帖草书成为中国文化精神的高地。精神气质始终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内核,滋养着汉语这个独立的语种,源远流长。宋代词人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同样充满了“两情”情怀,词人不悲情,不颓废,这里的情不是私情,是一个民族以诗词的方式衍生的报效国家、回报桑梓的大离别。放得开,看得远,“岂在朝朝暮暮”,洒脱自然,直抵文心!“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李白这句感叹物事与时空的诗句,放在当下的信息时代,依然具有顽强的精神力,这种内在感发的个体符号,丝丝入扣、句联关合着文本的重量,更需要层层展开、跃动衔意的诗写胸襟。既有“无意于工而无不工者”(胡应麟语),又“可以群,可以观”(孔子语),多了家国,重了情愁,湿了月轮。宋朝的花园里,凝霜含露,最美的一朵情花莫过于宋词。岳飞的怒发冲冠,辛弃疾的金戈铁马,陆游的王师北定,文天祥的丹心汗青,李清照的婉约凄美,宋词占尽沙场嘶鸣,尘世浮名,仕途沉浮,江湖情仇。秦观的这首词,在于“无穷”,诗人极尽高崖,不写铁马豪情的高亢,不写文脉诗笺的浩气,放眼长空,直言人间,以“入世”而“出世”,含蕴着强大的精神气质,令人感慨万千。
一滴水如何回到河流,一缕炊烟如何回到柴草。教学之余,我一直在思索诸如此类的文化命题,古往今来,有多少优秀的个体生命,在生命的深处宠辱不惊,看花开花落;去留随意,任云卷云舒。山依然山着,水依然水着。屈原与杜甫的彼此发现与彼此纠正,不同的时空,不同的际遇,文化巨人们发出的声音却是何其相似啊!中国古典诗词是中华民族精神力在文化源流与后世传承上的舞蹈,是一种梦觉与一种渴望的执守,是古老的中国梦,也是现代的中国梦。
老子云:夫物芸芸,各归其根。从中华根系上生发成长的一代代文人,超越了个体的自然情感,进入到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作为当下的新时代人,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视角,从传统文化中汲取优秀的精神给养,当是我们的责任与义务。(2020年11月12日《语文导报》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