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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谷人:时光里的爷爷
    • 作者:云谷人 更新时间:2020-11-17 10:28:47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719


    “一个么就尕老汉哟哟,七呀十七呀了么哟哟,再加上个四岁着叶子儿青呀老汉,八呀十一呀了么哟哟……”爷爷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嘴里哼唱着那首流传于甘青两省,既悠扬婉转又耳熟能详的曲子——《尕老汉》。还一前、一后,一顿、一挫点着头。那张刻满了岁月沟痕的三角脸,如高山峡谷,山谷里流淌着一汪汪幸福和甜蜜。四个孙子簇拥在爷爷周围,脸蛋上的“高原红”夹杂着鼻涕的清亮,像是一个个打蜡的苹果,成为那个年代最为独特的风景。他们你挤我一下,我搡你一把,听爷爷尽情放歌。这是爷爷最轻松的时刻,也是一群孩子童年里最甜蜜的时刻。

    爷爷生于1936年,村里村外认识的人习惯称他“王四爸”。他平凡的一生又颇具传奇,经历了家族移民、亲人离逝、从军服役、三年饥荒和养儿育女,激励着我辈与生活赛跑、与命运抗争。

    清光绪年间,爷爷的父亲,我的太爷从湟中海子沟迁到了大通苏家堡。后出现分居,携爷爷兄弟几个辗转迁至湟中云谷川一个叫勺麻营的村子。勺麻营,一处风水宝地,保持着最原始的乡土气息,延续着最地道的人情风味。四面环山,冬暖夏凉,鸟雀飞鸣,美不胜数。除了历史的动荡外,这也许是太爷他们选择扎根其间的一大原因吧。

    在勺麻营,爷爷兄弟几个的命运发生了巨大波折。老大因病早逝。老二、老三被马步芳抓了壮丁。不幸的是,老三因车祸殒命;幸运的是,老二解放回到了家中。马步芳抓壮丁,是广泛存在于青海的一段黑暗史。号称“西北王”的马步芳,巧取豪夺、肆意妄为,致使无数家庭倾家荡产、支离破碎。苦痛的社会环境使人们的心灵遭受着极大伤痛,即便这样,活着的人还得忍痛活着。失去两位哥哥的爷爷,那时也就十来岁,但命运之神丝毫没有眷顾他幼小的心灵,残忍麻木的给其童年蒙上了一层层阴影。命比纸薄,也许在那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使劲活着才是王道。

    1956年,20岁出头的爷爷作为新中国历史上第一批义务兵,到大通县当兵。他挺直的腰板,英俊的面容,加上踏实肯干、吃苦耐劳的精神,迅速得到部队领导们的赏识,阴差阳错的当上了团长司机。不难理解,在那个物质匮乏、封建闭塞的年代,路边看见一辆拖拉机都足以让人喜出望外,而爷爷竟还开上了吉普轿车。由于年代久远,我对爷爷当兵时的情况了解甚少。曾在整理爷爷遗物时,无意翻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本子上,爷爷用清秀的笔体写着“共产党员是人民的公仆”、“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等句子。由此,这样一幅画面在我脑中呈现: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爷爷和战友们围坐一起,中间站着高头大马的班长,正给大伙上一堂《毛主席语录》课。爷爷一笔一画,用心记录下了他学到的知识。

    1958年,当了三年兵的爷爷面临复原,领导干部们一趟又一趟往他跟前跑,做他的思想工作,目的是想让他继续在部队干下去。而倔强的爷爷,竟怕丢掉家里几亩薄田,执意要回家务农。最终,部队领导没能劝住爷爷,准许他回家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爷爷本可选择一条捷径,可他偏偏选择了一条极其艰辛难走的路,与上天馈赠于他的机遇失之交臂。我时常想,在那个特殊年代,假如爷爷继续留在部队,可能也会混个一官半职,但爷爷放弃了。据父亲讲,后来爷爷还有到大通县当公安的机会,但他仍然选择了放弃。是诱惑不够还是那时的爷爷太过单纯无知?换作今天这样一个工作难找、机会极少,趋于功利化的社会,这无亚于天上掉馅饼,定会引来人们的争先抢夺。

    退伍回家的爷爷认识了奶奶,对于他们的爱情故事是如何浪漫感人又跌宕起伏,家里人一概不知。毕竟,那时只有吃饱穿暖、好好活着才是最为关心的头等大事。1959年至1961年,爷爷正好赶上新中国历史上最为灰暗的三年困难时期,我们习惯称那段时间为“三年大饥荒”。那几年中,全国性的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机在各处蔓延。据勺麻营的老人讲,当时整个云谷川包括周边地区山上的野菜被挖了个底朝天,树上的树皮也被剥了个精光,裸露着白白的树干。家里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全被搜罗了出来,吃煤渣、喝柴油、煮皮带等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吃了的东西不消化,消化了的东西拉不出来,人人肚子浮肿,个个面黄肌瘦,挣扎在生死边缘。回村后的爷爷先后当了驻村干部、生产队长、大队饲养员,足迹几乎踏遍了云谷川每个村子的角角落落。关键时期,爷爷只要自己有吃有喝,就不忘救济有困难的乡邻们一点。因此,“王四爸”这个称谓在当时人尽皆知。而凭着爷爷当干部的优势,奶奶和家族其他亲人也就免受了被饿死的危险,硬是从荒年里熬了过来。

    多灾多难的年代,刻骨铭心的记忆。云谷川地区至今还有一个现象,当看到小孩吃东西速度快些,便有大人立即制止道:“慢点吃,饥荒个啥!”这种话语方式带有几分指责色彩,也许不是自古就有,而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因普遍经历过大饥荒、饿怕了,便从岁月更迭中把“饥荒”一词提取出来,以告诫后人:珍惜粮食,珍惜当下幸福生活!

    后来,爷爷奶奶生了我父亲、三个叔叔和两个姑姑。另外还赡养了奶奶的父母和侄女(我大姑)。说起奶奶的父母和侄女,本是由奶奶的哥哥负责赡养,但其在一次巡山任务中不幸牺牲,爷爷便将他们接过来养。当时,人们虽从荒年中挺了过来,但大部分家庭仍还处在吃了上顿没下顿或姑且填饱肚子的水平,而爷爷此举对这个家庭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爷爷很平凡,也许仅是旧社会所有普通家庭丈夫的一个缩影。但以今天的角度看,让我匪夷所思的是,那时靠爷爷吃饭的共有十一口人,那该是一个多么负担沉重的家庭啊!即便如此,吃粗粮、穿破衣,家里没一个被饿死或冻死。爷爷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农民,却承担了十一口人的吃喝拉撒;爷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却撑起了十一个人的生命天空。

    为使眼前这个“大规模”家庭保持一切井然,爷爷身上仍保持着军人的果断和刚毅。父亲讲,那时的爷爷“刑法陡”(即手段强硬之意)。一个深冬的夜里,爷爷让父亲去添牛草,但贪睡的父亲赖炕不起,只见脸拉三尺长的爷爷迈着实腾腾的步子走了进来,一句话不说,从被窝里揪起父亲便扔到屋外一雪堆里。大姑讲,那时家里养着一只猫,咬死了老母猪生的猪仔,爷爷见后,逮着猫便绑在一棵树上,愣是活生生给剥了皮。此处太过血腥,换作今天,我可能会大骂爷爷这种极不仁道的做法,但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我理解甚至同情爷爷,因为全家人还指望用猪仔换几个钱用,被猫咬死了,的确会让人怒火中烧。猫啊,你就不该出现在那个家庭里!大叔讲,小时候的他特别贪玩,经常和伙伴们上山捉麻雀。有次,大叔玩到很晚才回家,腿还没伸进家门,就看到爷爷拿着马鞭撵了过来。惊慌失措的大叔疯疯张张的往前跑,爷爷撵兔子似的后面追。最终,爷爷没能逮住大叔,大叔也没敢回家,战战兢兢的在别人家草垛里睡了一晚。小叔讲,爷爷那时打他们的工具通常是马鞭,马鞭力量大、劲道足,但凡打在身上,就会留下一道道淤痕,让他们瞬间长了记性。但在当时那个男尊女卑的封建家庭里,爷爷却从不打女人,尤其对大姑疼爱有加。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抚遍了祖国大江南北,人们的生活水平也芝麻开花节节高。数年间,爷爷有了哥哥、我、海伟、海山这群孙子。印象中,爷爷长着一张三角脸,下巴上留有一撮山羊胡,时常戴着一顶深蓝色的前进帽。他有两大爱好——吃烟喝茶。烟吃的是老旱烟(自种烟叶),烟枪烟袋随身携带,不时吃上几口。旱烟那醇厚的味道,至今还在孙子们鼻腔留有余香。茶喝的是罐罐茶(沙罐熬茶),一块伏茶、几根荆芥,在烟熏火燎下就能烧出一壶好茶。那茶味,涩中带咸,苦中带甜,如今还让孙子们垂涎三尺。

    爷爷从未闲下过。一日日、一年年,总在为全家大小奔前忙后。春天,使尽力气忙种田,犁地、施肥、播种,样样亲力亲为;夏天,翻山越岭去割草,一把把、一摞摞、一捆捆,塞满了架子车;秋天,田间地头、打碾场上,全是爷爷的身影;冬天,牛羊圈里,兔子窝内,洒下了爷爷的心血。勺麻营不大不小的土地上,满是爷爷厚厚实实的脚印。

    爷爷是个“娃娃头”。记忆中,常带我们去山上割草,而割草的过程通常都藏有惊喜,爷爷要么给每人摘一小把“地瓢”(野草莓)吃,运气好了,还会顺着草丛掏出一俩土蜂窝,折上几根草棍,让我们吮吸。真正源于大自然且绿色无污染的零食,着实让我们哥几个过足了嘴瘾。回去的路上,爷爷怕我们走不动路,又一个接一个抱上车,之后吃力的推着车子前行。下雨了,爷爷把衣服脱下来,让我们遮在头顶,自己却被淋成了落汤鸡。我们还经常和爷爷在家门口玩“老牛棋”,随便找块地画上棋盘,搜罗几颗石子或羊粪蛋儿,就促成了我们与爷爷的一场较量。爷爷次次都输,我们几个蜂拥而上,拔其胡子、扔其帽子,他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的合不拢嘴。当然,最有意思的数骑马游戏,爷爷趴在地上,呈一马形,让我们几个轮番骑他背上,我们蹬着腿、拍着背,嘴里还一个劲儿喊着“驾”。我们玩的不亦乐乎,爷爷脸上也绽放出笑容,哼唱起那首《尕老汉》......凡此种种,和当初爷爷鞭打父辈们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爷爷,您真是偏心啊!

    爷爷不失原则和底线。除了杜绝浪费粮食,最见不得亲人打架、行偷盗之事。有次,我和二姑的孩子军军玩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打成了一团。爷爷见后用一根细柳条抽我屁股,我哭得稀里哗啦,爷爷转过头又一个劲的哄我。我问爷爷,我是你亲孙子,你为啥打我?爷爷说:军军虽是亲戚,但你们同属一家人,一家人就要和睦相处。还有次,海山偷了家里两块钱,爷爷用一根粗麻绳将其绑在柱子上,并手持马鞭咋咋呼呼的盘问钱去哪了。那时三四岁的海山嘴硬的像块石头,闭口不提钱的事儿。无奈,爷爷只好以海山拿钱买小吃为由草草收场。后来才知道,海山就在爷爷捆他之时,偷偷把钱塞到了柱子上的缝隙里,事后如数交给了大叔。

    “核桃骨头砸着吃”,这是流传在云谷川地区的一句俗语。意思是,对于那些调皮难受管束的孩子,要时不时进行棍棒教育,才能使其不被变坏长歪。然而,在我们这群孙子面前,爷爷即便想“砸着吃”,但似乎也攒不上劲道。好在我孙子几个和爷爷同流一股血液,如今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能自觉摒弃邪念,不行伤天害理之事。

    1999年1月,爷爷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63岁。他本可多活几年,但在生命最后关头,为了不给儿女增添负担,强行让人将他从病床上拉了回去。假如爷爷还活着,今年该有83了吧,然而,在时光的长河里,爷爷留下一道道痕迹后,如流星般匆匆划过,长眠于故乡云谷川的青山绿水间。曲折的爷爷、操劳的爷爷、刚强的爷爷、温情的爷爷,此刻,正一个劲儿在我眼眸里打转......


    王海龙,笔名云谷人,1989年生于云谷川,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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