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妮和岑童都快到退休年龄了,有什么事两人都是一起说说帮帮,找个星期天的下午,孙妮去到南市新华书店一楼找岑童就行了。这家书店的二楼童书部有熟悉的“黑土地”读书角,这天下午,孙妮来找岑童选购几本书给孙儿看,两人约好了的。
“读书角又介绍什么书,小孙儿又该过寒假了,得给他预备几本书。”孙妮开口问。
岑童迎过来,说:“今年寒假有新进货……儿童百科——让孩子从小就有百科的认知,百科丛书,百科知识,百科词典。”
孙妮想:干脆给孩子买一套,……但没有当时回应,还得看孩子的态度。
读书角而命名“黑土地”肯定是期望本区本店读书活动扎根深基础稳有丰收。这是有实际收获的,就从孙妮的儿子身上看出来。孙妮的儿子李泰在上中学时候,爱读书,爱电子游戏,也爱动笔,在黑土地的读书笔记上发表过读书心得。
当年参加军垦后,岑童和孙妮分配到老三连,田间管理开始以后,她俩被调到技术员管辖的实验田工作。原编制不动,就是跟着技术员“出工”。技术员老戴是高中毕业生,岑童孙妮是初中毕业生,年龄相差三四岁,参加军垦也就晚一年,但是技术员显老成,她俩就显幼稚。
“两张娃娃脸,两个儿童名,就来屯垦种粮了。”技术员想。这天出工以后,技术员给介绍连队生产用地的概况,主要是技术员领着转转看看。
“ 若是没有水,什么也干不成。”三个人先到了连队主要用水的主渠道——三斗渠。沿着三斗渠渠沿儿走过西一毛渠,技术员强调说:“西一毛渠所灌溉的这片地是连队的好地,渠道齐整,地块平坦;这里也适合搞试验田,只是有点远了。”
技术员往南边一指,说:“好地的南边就是孬地,南一毛渠;南一毛渠水浇的地,在连队的最南边,乍看跟戈壁没有区别,仅仅是在沙滩上平出了地块,修好了灌水渠道。——试验性质,连队收成不靠它。”
看了南一毛粮田里稀疏的苗叶状况,岑童和孙妮都理解了“不靠它”的评价。
“咱们回实验田去吧。”三人顺着斗渠渠沿儿往回走,走了一刻钟。技术员则在指着讲着:“三斗渠西四或西五毛渠,那里的土地是连队的实验田。你们俩已经知道。农业团各连都要搞实验田,咱连找到这里了:用菜园渠道灌水,并不象西一毛那么独立。”俩女兵听得也不迷糊。她们看见渠道那一边就是五毛渠,东五毛渠,连队的实力田——靠它收粮食;实验田在三斗渠东五毛渠的西边,按理该叫西五毛渠,按实际排列的话,西一以下是二三四,但那里是荒地,没有田地,也没有毛渠。
“东五毛渠是实力田,西五毛渠是实验田,这样排列就好了。我们俩也到重点地来上班了。”孙妮对岑童笑笑说。
“名字对称,实力对不对称还不知道呢。”岑童板着脸说。
技术员回过脸来说:“西二或西三毛渠,连队规划里没有提到,起码是近期规划里不会有,因为连队现实地形是过了西一毛的地之后,是一大片沙包,你们看见了;沙包就是没有推平没有开发的荒地。从大处说起来,这些沙柳堡群落,是柴达木盆地的一点边缘,荒漠南边的边缘。这一片荒漠,如果没有机械投入,好像不是一个连队的干部战士奋斗一辈子所能开发出来的。”
岑童和孙妮观察,那一片荒漠若要开发成西一毛那里一样的平地,难度很大:一是工程量大,不是一个连队所能承担;二是以周围田地作标准,沙土方太多,田地平不下去。岑童说:“粗算算,推平以后也得跟三斗渠一样高,灌溉用水上不去。没有水灌溉,也就不是田地;它们地势是不是比高台子还要高呢,怎么灌水?”
技术员过来说:“其实高台子并不可怕,有毛渠通过去。从连队历史上说,在还是劳改农场的时候,这片荒漠准备开发,也建有四斗渠和三斗渠并列。实验田,就在四斗渠这片荒地以北的地方,靠近菜园靠近仓库,靠近场院,搞点实验也方便跑。”技术员说完了远的说近的:“咱们三个人搞实验田,我负责,你俩做实验田的活儿, 观察,记录,报告——咱一块儿讨论,你俩干活跟菜园班相似。——下午去领水靴。”
孙妮说:“领水靴穿着放水。人家种菜,俺们种粮。”
“愿能种出高产粮。”技术员顺着俩女孩的思路说,“明天上午进地看看泛青水的效果。”这一遍泛青水其实是技术员他们刚刚浇过的。
第二天岑童和孙妮过来照料实验田了。按理说该议论种地了,但是两个学子还带着书卷气,就像上学时候下乡劳动一样,想的是农田环境,想的是学过的悯农诗,岑童对孙妮说:“我觉得该复习一首古诗。”孙妮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一类的?”岑童说:“现在不背古诗,自己做个提醒呗。”孙妮说:“我给你一个提醒吧,额头脸颊都晒黑了……”岑童说:“我也说不准晒了怎样,但那晒黑好像是健康。”
昨天晚饭后,找到一块牛皮纸,岑童用带的一支软铅笔,用仿宋体字体,方方正正地写了悯农二首之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第二天上午二人带着这首诗上班来了。孙妮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这一首好像更有些哲理。”岑童说:“现在是亲身体验古代农民的春种秋收,体验锄禾滴汗。什么哲理,农民的大实话。屯垦屯垦,屯在荒原垦在荒原。农民的大实话。咱,抓主要的。”
两个兵团女战士军装还是新的,脚上套着胶皮水靴——这是放水工作的必备用品,是兵团战士的戎装——跟柴达木荒原作战,要荒原出产粮食,先就要有水。要有水,在格尔木河西边这里,先已有农场的干渠和分过来的西支渠,支渠上接着各连队使用的斗渠。三连有三、四、五三条斗渠。一个大连队的架势。重要的是三斗渠,它是主要的粮田供水渠道,菜地供水渠道,连队生活供水渠道。
三斗渠旁边,是连队内部的重要道路。上工多数都要走这条路。路通连部大院,出连部大院上路,在菜园地北边是生活用水的渠道,隔着菜地跟南边的菜渠平行,通连队伙房水池,通连队运动场。沿着通伙房水池渠道,到东五毛渠去的大路,可以跑拖拉机和马车。拐弯再往南走到东五毛渠。东五毛渠对应的闸口西向是灌菜园的毛渠,岑童和孙妮就到闸口这里来看看,如何把渠水引进实验田浇水。——其实技术员早用了一年了,新战士来学学如何浇水。两个战士看见实验田这十六亩地里的湟源2号麦苗,有30多厘米高了,如品种介绍所说。时间是6月,技术员刚浇过泛青水;泛青水,让麦地泛起绿色的一次浇水,浇水后促使麦芽出叶生长。
看着地里的绿麦叶,岑童感叹道:“给军垦战士也来一次泛青水吧!”
孙妮说:“分到实验田上班,说不定能浇上泛青水呢。”
“你不是抓主要矛盾吗,实验田的主要矛盾是啥?”熟悉性格的孙妮又对岑童发话。
岑童说的泛青水在这里是双关语,说的是在实验田劳动说不定锻炼青春,使年岁泛青呢。——刚来军垦怎么就要泛青呢?是说象麦苗一样成长吧。
岑童性格是做事能抓住主要矛盾,在学校时学生们总会侧重于文科或理科;语数外,岑童学习上突出的是数学和英语。她把英语和数学当作初中学习的主要矛盾来抓,“提纲挈领,”她说,“抓住了重要的地方,初中学习就可以顺利完成。”战士们回忆初中阶段学习生活时岑童这样说。
“实验田的主要矛盾,不只是实验田,整个大田里也一样,主要矛盾是肥料;不是日本尿素,是咱们的农家肥;现在咱们要抓的是农家肥,抓到农家肥,就有了黑土地;有了黑土地,实验田就可以成功。咱们屯垦就屯垦成了——也就是说军垦垦成了,证明军垦可以搞了,军垦是可以开展的事业了。”岑童这些想法实际上是师团领导讲过的,是听了连队开会传达一些精神的反馈。岑童孙妮她们刚参加军垦,她们奔的是军队,是解放军;奔的是兰州军区的生产建设兵团,农业建设第十二师。
那时候人们也开始接近新疆的生产建设兵团,新疆的生产建设兵团就是兰州兵团建设的榜样,甘肃省已经组建了农业生产建设第十一师,青海兵团是第十二师,紧挨着。那时她俩参不了军,参加兵团就成了兰州军区部队的一个成员,一个战士。“要好好当兵。”虽然是在戈壁荒漠上种地,也是部队建设的需要,在延安大生产运动时候,三五九旅种地也种得很好。这是从学习上得到的认识,参加军垦以后也经常听到相关的解说和议论,这都束紧了战士和荒漠上的垦荒种地的联系。岑童只是把中国文化传统里的悯农意识带进自己的生活里了。上学要当好学生,当兵要当好战士,除草要把杂草除干净,种实验田要种出好收成,岑童要求自己这样做。
眼下实验田能做点啥,已有的高原良种栽栽看,争取能扩大栽种面积,到大田栽种,那是决策者们的事儿了,收获时候亩产达到四五百斤小麦?
到收获时候,成功了,大家喜悦。现在还不能喜悦,现在是费力准备的时候,好庄稼需要好肥料,仅靠那一袋袋日本化肥,不行。听魏连长说实验田种的是湟源的种籽湟源2号。荒漠开垦以后,也许有些有机物要有水腐化以后有些肥力,但是戈壁上造田以后,底子是干砂碎石,缺乏有机物,肥力很薄;搞实验田,需要我们先搞肥料场。场太大,就叫肥料片、肥料角吧——起码要够咱们实验田用肥。牛号猪号鸡号,还有各厕所,虽然也多,但是没有全部归实验田施肥;用在上千亩大田里,杯水车薪。咱们自己搞一个肥料角,积肥、沤肥、施肥,也近便。具体操作起来,鸡号猪号去运回点母肥,咱们再掺一些杂草——灰灰菜的叶片蚂蚱菜的叶片,沤起来看嘛,这里光照足,热量够,也许能成?
照着上中学时下乡学农的经验,做起来看。技术员和她们俩在菜渠下面挖出一个大坑,把坑底整平,浇上一层水,撒上叶片,撒上连里现有的菜籽饼,覆上一些烂菜叶,加上些猪号马号粪;半个月后,肥料角的气味出来了。麦子已经齐膝高。新战士来了,护护苗除除草罢了。肥料角的有机肥还得等一个月,好给实验田补肥料。
农家肥沤上以后,技术员也说点閑话,他叫着岑童说:“你家这个姓比较少。”
岑童像回答提问一样回答:“是比较少。在家乡地方话里岑村同音,叫岑童也就是叫村童,村里的娃儿,好养好带,没病没灾。我就这样长起来,参加兵团。身体状况在班里排里也排在前面,跑操打球,女排女篮,都是上场队员,平时出勤全优。”
岑姓比较少见,岑童听爸爸说到岑姓祖上老人有唐朝著名诗人岑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诗句就出自岑参。同一首诗歌里,还有一句“瀚海阑干百丈冰”,是岑童父亲话别时候引用过的诗句。父亲老家广东,离家经商来到北方,但是没有去过西北;“瀚海阑干百丈冰”是父亲送女儿到青海时候,说到将要面临或者将要经受的自然环境的冷酷时候引用的诗句。岑童记得父亲给解释“阑干”时说过,阑干是书面用语,口语里不用,口语里用它就是用它的同音词栏杆。书面语换成阑干,意思是纵横交错、参差错落。西北很冷,结冰面积很大,百丈冰,去了要注意保暖,别冻坏了。有部队有组织有领导,再冷,不会把去开发建设、屯垦生产粮食的战士冻坏。岑童进到瀚海了,对诗句所感叹的环境有了自己的认识。诗句写得很美,欣赏以外得适应和诗句相关的寒冷,荒漠干旱,没有百丈冰,但寒冷毫无夸张;纵横交错着百丈冰,那寒冷是立体的,连续的,不是风过去就不冷;冒着这风寒,两个战士在农业连干了十几年,岑童当了实验班的班长。
回城前两年,孙妮的岗位变动了,也离开了实验班,她调进后勤管缝纫,给战士缝缝补补。调去缝纫时并不知道回收,现在她说:“熟悉一下技术,好回收。”
后来到了兵团农场知青回收时期。下大田的战士都发愁:没有什么技术在手,分了单位也不好落实。岑童也愁,孙妮也愁。岑童对孙妮说:“你还有个缝纫技术,我只有种地锄草浇水这些没用的技术了——怎么办?”孙妮玩笑说:“你有黑土地,黑土地可以争取丰收——你分到什么单位,就到什么单位创丰收。”这时说到黑土地,没有多少反应,后来还是有了点提醒。她就照在荒漠军垦连队搞实验田那样,为了大面积的丰收,在单位也搞了块实验田。兵团战士回市后,分配安置单位是与各人各家的亲属挂钩连线,不管单位是否需要,不管待分配人员专业技术是否对口,都要安排。是工厂的进工厂,是商店的进商店,进医院的,进学校的,都有,各接收单位都不能拒绝。孙妮的妈妈在街道工厂,她就去了街道工厂;岑童的父亲在南市区新华书店,岑童就进了新华书店。“自己不用想什么学习,什么提高了,去书店安心卖书吧,好处是靠书近了,方便看书。不用像在兵团农场时候,想看书看不到,……”
凭着个人的工作热情,加上父辈的引导,岑童当上了销售经理。岑童这回抓的主要矛盾是:读者多了书就好卖。她选中一个大名路小学当黑土地,搞起了中小学的课外书阅读活动,让孩子们比赛写读书笔记,挑选好的笔记送到报纸、电台发表,既提升孩子们的读书热情又锻炼了孩子们的写作能力。书店营业面也搞了一个黑土地专栏,发表学生读者的读书笔记。在发表之外,给予获奖者小的笔记本奖励,这是当年的黑土地边积肥角一样的安排;成年读者写稿参加活动的,有图书给予奖励。这些措施提升了这个区的读书风气。有获奖的同学在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以后,还深情地回忆起在南市新华书店黑土地上的成长和在积肥角里的磨练。而岑童则在被评为省文化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上说:还得感谢我在兵团军垦时候受到的锻炼,那时我主要在连队实验田工作,在那里整地,播种,浇水,施肥,锄草,间苗,护穗,直到收割,上场,脱粒,晾晒,验收,包装,汗水滋润了黑土地,积肥角肥沃了黑土地……
对中小学读书活动来说,有读有写语言文字能力有提高,就是收获;不是一两个孩子的收获,是成班级成学校的收获;潜移默化地进步,这就是读书活动的实际成果。读者学习的普及,书店营业额的提升,是书店的发展提升,这是岑童在文化教育方面的付出,记者说她是在全区读书界开发出了一片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