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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外云何住,送我去远乡
    • 作者:佚名 更新时间:2021-12-08 05:24:45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512

    (一)

    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对天空总有特别的执念。

    与大多数人的童年不同,我是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孩子。儿时的我,总是习惯性地跟在大人身后,听他们赘述那些我甚至素未谋面的堂姊妹们的故事。渐渐的,内敛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乖巧成了粉饰讨好大人们的外壳。我不喜喧嚣,最喜欢的,却是那一抹或空明或湛蓝的天。

    那时的我,极心悦那种感觉:不论眼前何等光景,一抬头却总是万里晴空。

    我是在山上跑着长大的,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奶奶成了我唯一的玩伴。印象最深的,是清晨时与她荷锄同行的日子。奶奶是个农民,种了一辈子的地,对那片山间黄土总是有着特别的情怀。那些日子里,她怕我一个人在家会怕,便拉我一起上山。

    在睡眼朦胧之中,被徐徐的山风温柔地唤醒,山间之景就毫无保留地赫然展现在我的眼前。从远山的松枝柳叶,到近处的半块鱼塘,山雾氤氲,春水潺潺。若是有幸,没准还能听到山里姑娘的歌声,那声音回荡在绿意盎然的土地上,清脆悦耳,不知撩动了谁的心弦,谁又为之沉沦,难以自拔。

    奶奶劳作的地方在半山腰,那是我曾见过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每每那时我便会踮起脚尖,努力眺望。也许是出于孩童的本性,但我就是想知道天空的那边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有连绵不绝的山,和一望无际的土地,是不是也有一个渴望出去看看的山里的女孩。

    稚嫩的问题在心底里滋长,逐渐占据了我思维的全部。我躺在草垛上,心不在焉地随着思绪飘向远方,又踢踢踏踏地惊起一旁闲逛的几只山雀。

    “奶奶,您说天空那边有什么呀?”

    奶奶明显顿了顿,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依旧埋头刨土,播下一颗颗菜苗。

    “天那边?还是天啊。”

    “那边的天也像我们这般吗?我猜,那边一定有精灵公主的城堡,有用糖果搭建的小屋,说不定还有会魔法的仙女……反正一定都是我没见过的,一定什么都是好的……”

    “奶奶没出去过,奶奶也不知道。等你长大了,说不定就懂了。”

    后来我总是这样追问,奶奶也总是这样回答着,然后陷入一段很长时间的沉寂,我却也不厌其烦,偏偏要一个结果却也总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直到日薄西山,奶奶才从忙碌中收整好东西,一手圈着高枕于草垛之上酣睡的我,一手托着长长的锄柄,在山脚下一深一浅地迈着步。

    (二)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缓缓前行。

    有一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那是我记忆里的第一场落雪,天地间一改它本来的颜色,倒意外地给独立寒冬里的光秃植被添了几度风韵,也有了梅花的几分彻骨寒香。

    在一个一如往日的午后,父亲和母亲就那样携着光推门走了进来。侧卧在躺椅上的我从睡梦中惊醒,时隔那几年,我甚至都快记不清父亲的样子,只记得他高高的,面上还常挂着温润如月的微笑。我就那样,满含着思念与欣喜,与他们紧紧相拥。我知道,父亲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的,是从天的那一边回来的。他见过了,他一定见过我做梦都想看见的地方,那个就算我努力踮脚也够不到的远乡的模样。

    那几天,我日日黏在父亲身侧,却迟迟不敢发问。几年没见面,他已经错过我几乎小半个童年了。即使是血浓于水,也终抵不过经年累月,我最终也没有开口。但那个想出去,到远乡去的念头却在我心里扎下了根,久久割舍不去。

    下过雪的路面上结了冰,湿湿滑滑的触感,冰凉又澄澈,就像果冻一样。落日余晖照应着我们一家,洒下一地金黄。我还是习惯性地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父亲母亲并行的背影,我缩了缩脖子,把脑袋埋在一圈圈缠绕的围巾里。

    母亲侧过脸,朱唇轻启,似对父亲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可只有一句,在我心头久久萦绕:“我们带她玩一次吧,让她感受一下飞。”当我正在思索这句话的含义,下一秒,我看见母亲朝我伸手,她正冲着我笑。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笑容,如昆山朗月,滋润着干燥空气,也滋润了我的心田。我试探性地伸出手,父亲也在那时紧紧攥住我的另一只手。夕阳见证了那一刻,父母拖着我,像拖麻袋似的在冰上磕磕绊绊地滑动,笑声温暖了整个寒冬。

    也许是天空刺眼吧,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我的双眸竟泛上一层雾气。那是我印象之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我们一家人如此自由和谐的画面,却让我明白了在父母面前其实无需伪装自己,这大概就是家人的定义。

    原来我也可以做天上的云,有了太阳的呵护,那般有恃无恐。

    (三)

    成长总是要经历那样几个阶段,翻过了一座山,就会出现一条江等着你淌。听着大人们说,最难翻越的叫生活,可我也正面临着另一条名曰“高考”的大江的阻拦。

    我离开了一直生活的大山,跟随父母来到了人潮涌动的城市。离别那天,奶奶什么也没说,依旧如往常一样地上山劳作,可我看得出她双眸中不经意流露的无奈与不舍。她拒绝了父亲去城里生活的提议,只因那片黄土才是她融进血脉里的家,而我也终于告别了带给我无限启蒙与快乐的童年净土。

    上小学那会,我第一次接触了“世界”这个概念,也知道了原来天空那边并没有公主和城堡,天空的那一边也是无数人的家乡。

    有一年七月的暑假,天气燥热地紧,阳光迫不及待地喷薄着热烈的火焰,在辽远的土地上蔓延。我收拾了行囊,正踏上前往外地参加比赛的道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将乘坐飞机穿梭云层。

    等待起飞时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情,就像即将去见一位久别重逢的挚友。那片蓝色之境我仰望了许多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去揭开她那神秘的面纱了。

    飞机上的风景很不一样,尽管我们坐着狭小又局促的经济舱,目光所及之景也只有我身侧的方寸蔚蓝。那景致与在家乡山上看到的很不一样,因为它们就在我的手边,很容易去触及。透过厚厚的玻璃,天空是清晨里波光的颜色,有粼粼的云雾从窗外略过,为这宛若锦缎般的靛蓝调和点缀。它们盘曲折叠着,被机翼切成薄薄的一抹,然后远远地落在天空的尽头,不知又在谁的家乡上方盘旋。

    空调开的很低,冻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甚至隐约感觉飞机都在颤动。呵出的雾气挂满了眼前的那一小块玻璃,我在上面画下一个笑脸,当做是带给空际的见面礼。我就这样的,满怀着兴奋与惊喜,还有一点点莫名的小确信,结束了那天的行程。

    走在机厂的长廊上,回味着小半天的所见,感觉行囊沉甸甸的,比来时又重了几分。那抹烈日如今却腼腆地躲在云层后面,我看见云层在向我挥手道别,清风拂过,手里的风铃在叮铃作响。

    我越来越期待那个几年之后的未来了,那个属于我的,远乡的未来。

    (四)

    我原本以为,美好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很久。

    不知何时开始,我与世界开始渐渐疏离了。也许是学业繁重,也许是父亲母亲感情不再似从前那般要好,也许是在某个冰冷的角落,时间匆匆与利益横流湮灭了少年的本心。万籁俱寂的时候,常常很想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哭,可每到那时,眼睛便酸酸涩涩地,却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母亲受到了提拔,工作也越来越繁忙,陪伴我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即使她依旧坚持每日早起为我准备早餐,但却许久不曾见她轻松地开起玩笑,目光也不似从前那般清明了,有时甚至会莫名地对我发脾气。我努力的回避,努力地不去想那些不开心,努力把自己淹没在如山的题海与文章里。以为时间会给我答案,会让不愿提及的伤口愈合。

    那时候,陪伴我的不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师长,而是斯嘉丽的勇毅和大卫·科波菲尔的成长,是圣地亚哥的坚强还有简·爱的独立。我认为,不论是阅读文学作品亦或是从事文学创作,过程总是无比孤独的,这其中的怅惘,只有那些沉醉于文字之中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我时常细细思量那些沉浸在最质朴语言下的最深刻含义,有时,当内心的忧郁难以排解,我便会仰望着天空默默地发呆。心境之下,连云都仿佛有了束缚,犹豫着是去是留,内心极渴望着救赎。它们就在危楼之上盘旋,迟迟不肯离开这里,我却希望它们不要停下来,去飞,飞到更远出去,带我离开这寒冷的,压抑地直令人窒息的故土。

    那日母亲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破门而入。

    她愣愣的问我,手机微弱的光还亮着。

    “你有没有想好长大去哪?”

    “去南方。”

    我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声音极轻。

    “好远啊……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吧。”

    我仍然记得母亲离开时落寞的表情,也许她不希望我离开,不过那时的我心中只有快些逃离的念头。去哪里都好,反正不要待在这儿,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吧。

    父亲的忽视与母亲的偏激锤炼着这个越来越不堪重负的小家。那时的我总有一种预感,日子正以一种微妙的动态平衡向前推进着,似乎在等待一个足够引燃的导火索,将这些费尽艰辛建立起来的平衡关系打破。

    (五)

    我生病了。

    病的毫无征兆,但它就真真的降临在我的命格里,反应在我的身体上。

    此时恰逢中考冲刺的紧要关头,全家人都在屏息地期待着我能一举考入全县重点高中的重点班,我也希望能凭借这个机会重新凝聚起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至到我不得不躺在纯白的房间里,鼻息之中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每日伴随着疼痛醒来,又伴随着疼痛睡去。再也没有纷争没有压力,只是静静的,我一个人。与

    手术的那段时间,我又有了足够的时间去仰望天空了。那时的天空会与以往的大不相同,它不再喧嚣,不再沉浮,不再在意世间红尘,那是一种超然的存在。它就那样安然地待在那里,遗世独立,不悲不喜。连平日虚无缥缈的云竟也一改往日的灵动轻盈,又好似有了份经久的底蕴与厚重。

    我细细追忆过往,在这片给我留下太多回忆的土地上。才发现啊,原来大多数人的生活并没有多少轰轰烈烈的故事,都是一点一滴的平淡,一丝一毫的感动,汇成那一杯记忆里的浓茶,装点着很长很长的人生。那种味道,像极了儿时某个黎明晨间,在柔和的微光之下奶奶捧上的那杯绿茶,醇香浓郁,微苦却也难掩甘甜。

    心里沉静下来,日子就变得好过了。

    等病好了,一定要再回到那个山野乡间,去讨一杯日日思忖的清茶。其实,尽管整日念叨着“出去出去”的我,难道就真的对这我生长的家乡没有感情吗?如果时光能再等等,等我做出选择,到那时,在家人的陪伴之下沉醉于山上的微风徐徐,或是在林立而陌生的楼宇之间孤身一人勉强分得一分苟且,到底哪个是真快乐了呢?我好像明白了奶奶对大山的眷恋,因为生长,所以回忆。

    我不喜欢看母亲愁眉不展的样子,所以我好的很快,几乎没有耽误多少课程。

    重回学校,对生命好像又有了新的理解。红日耀眼,天蓝蔚蔚,也总有人要开启新的征程。

    毕业那天,老师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心目中未来的家乡是什么样子?

    我心目中的远乡,是一个有烟火气的地方。最好有山风催我梦醒,然后伴着日月星辉入眠。对了对了,还要有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婆婆,记性不好还总是叫错我的名字;还要有一个喜怒无常的父亲,容我整天跟在他身后打扰;最重要的,还要有一个母亲,不需要有任何修饰,只是我独一的母亲。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原来不知何时,我对远乡的理解居然成了家乡的烙印。原来不知何时,我的思维居然有了大大的改观。谁说一定要做鲲鹏才有翱翔天际的资格,你看那暮鼓晨风中的山雀,不也依然自由从容吗?

    这就是我的家乡,是我曾经拼命想离开的却又不论身隔多远都会无比思念的地方。也许梦没有那么长,没有传世的月光,只有沾染着尘俗的故土,与她蓦然回首的模样。

    天上的云啊,你又为何要停呢?快快带着我的理想送到远远的地方。天上的云啊,你又为何如此匆匆呢?不如暂歇一歇脚,将我的欢喜与眷恋,深深埋在这片故土,久久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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