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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戎天:少年,请捡起这人性的光辉
    • 作者:未知 更新时间:2020-10-15 08:41:09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827

             

    参加工作第一天,姥爷送我一张纸条:“人生可以撿什么”?

    这是一份特殊的考卷。这个繁体撿字,左边是手,右边似一个人的脸。“人”字下的一横是人的眉毛,眉毛下,两个“口”字似一双眼,清澈透明的看着人间。口字下并排着两个人,如你我,如芸芸众生。“这个撿象征着享受快乐的青春,创造丰硕的中年,捡拾和领悟着无穷的智慧,收获着适足的财富以及幸福的爱情”?姥爷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我把这个疑惑的“撿”,设为电脑屏保,陪我思考。直到今年中秋,姥爷送给我一只沙漏,终于恍然大悟。

    这是一只精美的沙漏。晶莹剔透的玻璃上,一双手捧着一颗金色的心。一斗沙漏完,正好24小时。细细的沙粒中,有几颗格外耀眼的金色的沙粒,闪闪发光。哦!那是人性原本最美的品德和最透明的心灵。这些宝贵的财富,在人生成长和旅途中,有的已经丢失,不再拥有。有的被尘埃所笼罩,不再光洁明亮。有的已经残缺变异,失去了人性的光辉。漏斗中那些金色的沙粒,或许是自己所遗失。姥爷是叫我蹲下来,捡起这人性的光辉,将它永远珍藏在透明的心中吗?

    姥爷笑了。“您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苦苦琢磨了三年”?

    姥爷拍了拍我脑门:如果凡事都提前说答案,你还要这漫长的人生做什么?于是我想起我所经历的与“捡”字有关的三件事。


    一、捡谷记            

      

    我从5岁开始,每年盛夏都被老爸半诱半逼地跟他一起从宜昌回乡下参加“双抢”。他和三爹三妈还有祖母在田里抢收稻谷,我的任务是把漏失在稻田里谷穗一根一根捡起来。祖父说粮食是农民的命,须颗粒归仓,于是我捡了8年。从而深深体会到每一颗粮食的来之不易,也深刻体会到做一个农民是多么艰辛。

    先说双抢。“双抢”发生在农村最酷热的时候,通常在7月20日至8月2日之间,必须火速将成熟的早稻收割回家,再将晚稻种下。种晚稻是指要在8月2号之前将二季稻秧苗插入田里,农村有句俗语“不栽八月秧”。因为立秋之后气温下降,秧苗长势慢,收成大大减低。所以,每个人像打仗,不分昼夜与时间赛跑,抢收抢种。

    三爹他们每天四点钟起床,下田割稻,将稻谷横放在身后、摊薄,让太阳暴晒。遇到暴风,稻谷会断腰趴倒在地,这时割稻谷就只能一绺一绺割,如同给女孩梳头扎辫子,要有相当耐心。遇到连续暴雨,匍匐在地的谷粒会迅速烂掉,在水中发芽,三爹三妈一边割稻,一边流泪。

    收谷一般在晚饭之后。三爹三妈和老爸下田将稻谷抱上田埂,交给祖母用膝盖压实,再用草绳捆紧。最后由三爹和老爸,迎着满天繁星,用钎担一担担挑回家,堆在稻场上,待秋后用石磙将谷粒碾下来,晒干,扬尘。入仓时已是10月上旬。

    稻谷从田里抢回家后,稻田不会马上翻耕。因为不是每家每户都有耕牛,有时天旱还没有水,要向大队申请排队从河里抽水。三爹三妈给耕牛户或邻居串工,我便在这几天赶紧将漏失在六七亩稻田的谷穗捡回。捡谷时,一般由祖母和比我大二岁的侄女完成。穿着胶鞋,以“之”字形在每一块到田里行进。这时各种蜻蜓、不知名的飞蚊和飞蛾们在稻田里开庆祝大会,朝你迎面扑来。快乐的麻雀们铺天盖地,在田里吃得滚圆滚圆,这是它们最幸福时光,遍地都是粮食。最讨厌的是那些又大又长的花蚊子,将我的嫩肉咬成大包小包。祖母便停下来,用嘴给我吹一吹,擦上清凉油,陪我在田埂上坐下,喝口凉茶,用帽子给我扇扇风,休息一会继续捡。

    捡谷的姿势,一般低着头,略弯着腰,右手捡,左手捏着。左手捏不下了,就交给祖母扎成一束,放在田埂上,有时实在腰疼,我就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叉腰,闭着眼,头后仰,或者摇摇脖子。收工时依次将放在田埂上的一把把稻谷带回家,给老爸验收。老爸抚摸着我的脸,鼓励我说:“天宝真行,比我小时候能干多了”。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二块钱,作为奖励。

    每到晚上,祖母一边给我扇着蒲扇,一边给我讲老爸的艰幸童年。老爸在农村生活了18年,除了过年,从来没有吃饱过大米饭。那时没有分田到户,全家每个月凭工分仅仅分到大约300斤稻谷,一斤半菜油。而我们全家有8个成年人以及4个小孩,每顿饭都是掺着萝卜、红薯、野菜或黄荆条叶子,几乎看不见大米。我们江家家教甚严,吃饭时谁要是将米饭掉在地下,祖父都会喝令当场捡起来,吃了,我也不例外。

    老爸当兵转业后不忘农民本色,又强制传承给我,用捡谷的方式磨练我。10岁以后,我便成了捡谷老手,一个人完成捡谷的重任。下田之前我会迎着阳光,偏着头用眼睛扫一下可能漏货的全貌,凭经验先到田里的四个角上货,再沿着捆谷的田埂走一趟,将这些重点部位清扫干净。然后赤脚踩进沁人心田的泥巴里,闻着那些从密密麻麻的、排列有序的谷兜中溢出的阵阵清香,用余光最大角度地扫视空旷的田野,竟有些侠士的感觉。每当这时,三爷和四爷以及婶娘们,会从邻近的田埂上走过来和我说几句家乡话。七妈则用俏皮话讽刺我老爸:你爹是个铁石心肠!哪有城里娃娃来农村捡谷的,要是我就跟他对着干一架,一刀两断!三爷狠狠的瞪一眼七妈:孩子走正道,粮食烂在地里,你不怕遭雷打?

    如今新农村都是机械化作业,联合收过机眨眼间把成片的稻田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没有遗漏的谷穗。

    捡谷的经历,使我学会珍惜每一粒粮食。在国外留学七年,每次同学聚会,我都会把剩下的米饭晒干,等到下次聚会时将这些晒干的米粒,用芝麻油、火腿肠、榨菜、青豆,加上少许的五花肉丁、胡椒粉,最后浇上一小勺清茶,炒成宜昌脆米,一抢而光。我把捡谷的经历与朋友们分享后,有二位富二代同学也不再浪费粮食了。每次聚会,我们都吩咐厨师尽量减少分量,做到小盘光盘,结账时老板笑呵呵地给我们打个8折甚至7折,大家无不欢喜。


    二、捡“德”记


    四爷的儿子叫捡得。四爷本没有子女,便将二爷的儿子德叔过继,起名捡得,寓意捡来的儿子。德叔自小脾气暴躁,惹是生非。四爷说他德性不好,便将他的“得”改成了“德”,希望修养良好的品德。

    德叔高中毕业后去深圳华强北打工,后来承包了两个门面,再后来当了小老板。前些年倒卖比特币挖矿机,今年开始做有色金属铝的期货,赚了6000多万。今年9月上旬开着大奔回老家,给四爷做80大寿,半个月后发生了大事件,差点出人命。

    德叔在县城最好的酒店包了20桌,给四爷祝寿。每桌菜钱1100元,自带2瓶五粮液,2包1916 香烟,不收礼金。所有亲友和60岁以上的老人都参加了宴会。每桌菜都堆得山高,一半原封未动。四爷铁着脸,让服务员拿来200个打包盒,将菜打包后放入冰箱,请大伙带回。德叔不高兴了:爹,我有钱,有几千万呢!说完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大堆红包,每人发了500元。四爷的脸更黑了,将红包里的500元取出,当着德叔叔的面,撕了。他不是心疼给乡亲们发了红包,而是隐隐约约觉得趾高气扬的德叔叔已飘飘然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会出大拐。

    德叔成为暴发户,是今年三初下旬月开始的。春节以后沪铝一路走低,从14000元下跌到3月下旬的11570元。他以1500万的现金并配资8倍,抄底杀入,赚了6000多万。四爷四婆听得胆战心惊,就请我堂姐夫陪他们到深圳,给德叔讲堂姐夫的期货教训,逼着德叔平仓了结。堂姐夫做棉花加工20年,也做套期保值,是个行家。我在《故乡是一座遥远的城》中,写过他。他2009年3月开始做郑棉期货,从12400元一直涨到次年11月的33000元,13个月赚了6250万。平仓20天后,再以25500元价位抄底,2个月又赚了6300万。他以为还会涨,结果至此一路下跌,2天功夫就赔掉了第2次到手的全部利润,从此再也不轻易碰期货了。

    德叔平仓后,四爷则趁机逼德叔将1000万划到四爷的储蓄卡上,把卡子交给我老爸保管。堂姐夫邀请德叔回乡创业或者入股堂姐夫的矿业再生资源开发公司,他的公司去年营收4.3亿,是宜昌市重点扶持民营企业。四爷则打算给老家修一座桥和一幢养老院。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的堂哥预算500万。四爷高兴的说:钱不够再加,桥要建牢,养老院要气派,这回老子也不差钱了。

    谁知四爷回老家后,德叔手痒,再次开仓,结果几天就穿了仓,一无所有,大奔也抵了债。中秋节病怏怏的回到老家,准备一死了之。四爷却摸着他的头,笑呵呵的说:撞了南墙就好,恭喜你捡了一条命,我也捡回了儿子。四爷杀了一头半大的猪,请大伙喝酒。席间,又自作聪明,当着大伙的面,将德叔出的名字改回原来的名字江捡得,说德叔丢掉了一个“得”,又得到了另一个“德”。德叔无奈的摇着头:随您便,反正我已一无所有。在一旁的德妈也是我的七妈揪着他的耳朵说:怎么没有?我就是你的福星。德叔一高兴,又失了口德:是的是的,你是个只会生丫头片子而不会生儿子的福星!


    三、捡钱记


    5岁那年的8月下旬,下着大雨。深夜一点我突发高烧,父母抱着我到宜昌市中心医院看急诊,从东山大道后门进去,发现地下有个黑乎乎的塑料袋,像块砖头,绊了老爸一跤。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大包钱。没有证件,也没有其他物品。“肯定是病人救命的钱”。老爸果断对妈妈说:你抱天宝去看病,我在这里等人找钱。

    急诊室里医生判断我是支原体及肺部感染,要住院。妈妈抱着我楼上楼下跑,到天亮才住下来。而老爸却在原地找来两块砖头,坐在那棵玉兰树下等失主,全身被雨淋透。天刚麻麻亮,一个农民冒冒失失的闯进医院铁门,一边焦急的张望,一边高喊:谁捡到我的钱,我的救命钱!

     老爸问丢了多少钱?农民说我丢了30002元。 老爸再问:你的钱可有什么记号?农民似乎看到了希望,眼睛开始发亮,表情也放松了许多:我的钱有三张100元和三张10元的写着我女儿的名字,叫尹娟娟,是准备报名的学杂费。还有两元是分子钱,我买了一包烟找的零钱。老爸转身将藏在家属院保坎下的塑料袋取出、打开,钱的数额和名字都丝毫不差。这位农民双膝跪地,给老爸磕了三个响头,转身冲过锅炉房,进了住院部。原来他父母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10年之后,我们一家开着刚买的轿车到乡下自由行,老爸刚拿驾照,技术欠火。晚上九点多钟,车冲进了稻田,无计可施。一辆农用车经过此地,一家三口下车帮我们推车。结果越陷越深。这时候,这位农民听出我爸爸的声音,再一细问,居然是当年在医院丢钱的尹叔叔。一家三人热泪满面。说:我们找了您整整10年,当年我急着给我爹妈救命,忘记问您的姓名,今天碰到您,苍天有眼!尹叔用电话叫来20多位乡亲,硬是将我们的车抬了上来,个个成了泥人,又不用分说的把我们拉到他家的农庄,见到了他的父母,住了整整一个星期。老爸在家里排行老幺,没有弟妹,就认尹叔为弟弟,从此我们两家开始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往来。每次来宜昌,尹叔就给我们捎来自家的大米,土鸡,木耳,蘑菇,咸鸭蛋,甚至刚刚上市的大蒜和春天芽。今年春节尹叔提前给我们家辞年,送来一整头黑山猪肉、10只土鸡、5条大青鱼和一大筐鸡蛋。没想到歪打正着,疫情期间,老家的两位亲戚也被隔在我家70多天,我们全家物质丰富,生活没有半点忧虑。

    老爸常常与尹叔对饮,三瓶白酒两顿喝完。然后双方都卷着舌头,重复着捡钱捡了一对好兄弟人生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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