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爱情开始于1950年夏天的那个中午。
那个中午,女兵徐志先给留守盐碱滩的副连长林二黑送饭。她看到他时,他正坐在一丛芨芨草旁悠闲地吹着口哨,他吹的是苏联歌曲《喀秋莎》。她不知为什么就特别地激动,陶醉了一般,脑子里几乎成了空白,于是也就忘记了绕开前面的沼泽地,她的两只脚就中了邪似地踏进了沼泽里。
“站住!”林二黑一声断喝。
这一声喊简直把整个草地都震了个颠倒,徐志先手上的饭盒和水罐被甩了出去,三个大洋芋蛋眼见着掉进了沼泽里。那三个煮洋芋可是他的午饭啊。
徐志先本能地蹲下身去捡掉在眼前的饭盒、水罐和洋芋。
“别动!”他又是一声吼。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下沉。她看见身边的沼泽冒着一个又一个的气泡,气泡由小变大,如无数魔鬼的眼睛。
林二黑三步并作两步,出现在她面前,此时污脏的泥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一股一股的脏水向外溢,连同恐惧也一同溢了出来。
“傻丫头,别怕,把手给我。”
他把她从沼泽里拉了出来。
之后,她便投入他的怀里哭了起来。她放肆地哭,这个18岁的女兵,把入疆当兵以来的所有苦和委屈都化作了哭声。
就在这个国庆节,连队举办了一个特殊的集体婚礼。
四个新郎官,分别是副连长、副指导员、一排长,还有二排长。没有洞房。四个新郎还是和男兵们一块挤地窝子。
利用两个中午的空档,新郎官们带着几个兵在离驻地稍远一点的地方挖了个地窝子,用胡杨枝、蒿草杆横遮竖盖,一个“公共洞房”就建成了。连长说这地窝子每对夫妻轮流住,一对住一周。
林二黑和徐志先排在最后一轮。他对她诡秘地一笑,我21年都过来了,这21天,不多。
可是到了第20天,连队接到了去南山增援机炮营伐木的通知。
林二黑带着49个身强力壮的男兵去了。
6个月之后,林二黑他们回来了,时间已是1951年的3月。那一年春节,他们都是在南山过的。
就在林二黑他们回连队的当天,指导员的家属竟犹如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出现在了官兵们的面前,这个可怜的女人春节前一个月就开始出发,一个人奔波了两个多月才找到自己的丈夫。
久别胜新婚。指导员他们理所当然地住进了“公共洞房。”
指导员一住就是一周。
7天之后,徐志先和林二黑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新婚夜。
这一夜有一点来之不易。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这个新婚之夜看得特别重,林二黑也是。马提灯的光摇曳着柔情。
天快亮的时候,林二黑才轻声地对她说,今天我们还要去南山伐木。
还是你带着去吗?她的双眸盈满了泪水。
这次只有一个月。连长昨晚上和我说了,等我下次回来,把这次剩余的6天给咱们补上。他有些歉疚。
她轻轻地吻他,一串串泪水滴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个月后。其他伐木的兵都回来了,林二黑却没回来。男兵张雷嚎哭着对徐志先说,嫂子,我对不起你呀,副连长是为了救我才被大树砸伤的。
又过了一个月。林二黑被一辆军车送了回来,但他的下半身已完全瘫痪。
看到躺在担架上的林二黑的那一瞬间,徐志先的眼前一阵晕眩。
但她没有倒下。
四十年,我的奶奶徐志先侍候瘫痪在床的爷爷林二黑整整四十年。
爷爷走的那个晚上,屋外面下着大雪。那个晚上,爷爷好像特别清醒,只是,在他行将离开的那一刻,他的手突然抖动得特别厉害。
“老头子,别怕,把手给我。”奶奶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