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屋前一个池塘 ,屋后一个池塘,童年少年的悠悠时光似乎都是波光粼粼的,屋后的半亩池塘水很是清澈 ,有源头活水,是我家和几户邻人的饮用用水,这池塘成了 大家日常洗漱,洗涤的公用洁具。夏天 ,一早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搭上毛巾 ,带上牙膏牙刷,然后蹲在塘边的粗木珠子撑起的磨的光溜溜的石板上,开始洗漱,池水是天然的镜子,在池水的涟漪里,一张小脸拉得老宽老长,颇有漫画效果,看着水中的小妖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掬一把晨间清凉的水,在脸上一抹,那股清凉温柔的味道赛过神仙,一下子,人就醒了,世界醒了,周围一切都欣然可爱,水边盛开的白木槿层层叠叠 ,白的像云像雪,远处青山如黛,朝霞一抹淡黄,屋顶上蓝色的炊烟不停地往空中飞窜 ,蓝色时浓时淡……世界在一掬清水的洗濯中美了美了。在陶瓷洗脸盆洗脸许多年,从来没有找到童年池塘里洗脸的那种醍醐灌顶般的清爽。
夏天晚上,池塘边的小院落,大樟树下,我喜欢竹凉椅上的半梦半醒,喜欢水上飘过来的 树上渗过来的那些凉风,喜欢树缝里的月亮,更喜欢黒漆漆的水中摇摇晃晃的月亮,喜欢祖母那单调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腊月时节,池塘结冰了,岸边的落叶的不落叶的植物挂满白霜,水面像一张紧绷的脸,我们找来狮子狠狠地砸,先用小的,再用大的,尝试冰块可以承受的重量,如果石块呼哧呼哧从冰上滑过,我们就开始有点点小兴奋,然后用棉鞋底慢慢的试验,希望踩上去,好好地滑一场,不过,记忆之中,一直没有达到可以滑冰的厚度,也难怪,在南方,这也是痴梦吧!
屋前的池塘水有点点浑,因为那里面藏着大大小小的鱼虾,还有人们传说中的水鬼,水边拥挤着我们的丝瓜棚,苦瓜南瓜冬瓜棚。说起来,这个更类似于我们的一个鲜活食品储存柜。多年后还记得我和姐姐用细篾和破旧的麻纱帐撑起的捕虾米的工具,一向不惯早起的我在夏天也是起得老早,要去塘边占个好位置,毕竟池塘边挤满了树木瓜棚之类所余空地甚少。我早早地把渔具沉到岸边,有时坐在水边继续打瞌睡,有时会回来洗把脸再去轻轻把纱网拉上来然后收拾战利品———灰头土脸驼背细脚伶仃的不停蠕动的怪物。一直觉得跟鱼儿比起来,小虾也真是其貌不扬啊!后来看到齐白石大师画里的虾,倒开始觉得它长的挺有中国古风气质。那时池塘里可能虾米比较多,一般半个上午总能换来中餐的一小碗虾米炒辣椒,小虾米走了一趟油锅,那颜色黄澄澄亮堂堂却是很漂亮得很啊!
这池塘里还真有水鬼,老辈们训诫小孩子,总说,不要去耍水,水里有落水鬼。我邻居家,隔塘相望的那家一个两岁的孩子就曾经被水鬼拖走了,邻居婶婶呼天抢地,还记得大家把捞上来的胀了一肚子水的孩子放在一口锅上拼命施救的场面。可怜一个白白净净,乖巧可爱的孩子一夜之间没了。人们说,那些夭折的孩子往往是特别聪明的。虽然我也怕水鬼,可是我抵制不了鱼虾的诱惑,小时候,我对抓鱼捕鱼这类事是有足够的热心的,其实并不因为爱吃鱼虾。有一天,我起的特别早,塘边没一个人,把我捕虾的纱网放下后,独自站在岸边盯紧水面,猛然间,在离岸不到一尺的水里 一只脸像狗身形像猴子却又比一只大老鼠大不了多少的黄毛怪物正安然端坐水中,那时,池塘水很清晰,这东西是一览无余。“水鬼,拖走隔壁小弟弟的害人精”。我立时如雷击般弹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家,坐一屋子说笑的人中,我还是心有余悸。后来想,这水鬼没拖我走,估计是长的不如那位弟弟白净聪明乖巧。从此之后,还真觉得长太美,生得太聪明是不安全的,唉,幸甚,幸甚!被这水唬了一次之后,终究还是不怎么去捕虾了。天知道,这水鬼哪天换了胃口,或胃口大了呢?
临水而居的童年少年,回首中如烟似雾,可是有些生活片段就像尘埃里的玉石,稍稍拂去一点灰尘,她就在记忆中熠熠生辉了!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自己对水的那份深情,原来有一个那么浅浅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