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经常在四周村子收蝎子,难免遇上同行。每当这时,大家都会不声不响地避开,互不打扰。这些,追萤也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就像该才,他们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人,正坐在马扎子上,给蝎子过称,身边的几个孩子,手里都拿着“战利品”,欠着脚,伸着脖子看戥子上的秤星。可是,追萤却看见水里摆在经过时拿眼轻蔑地朝马扎子上的人扫了一眼,同时,嘴角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的笑。一拐过十字路口,他就停下来,说:“你看见他坐着马扎子了吧?称那么几个蝎子,还用坐下?”
追萤这才觉出了蹊跷,是呢,给蝎子过称还用坐下?
水里摆又回头朝来路方向丢了一眼:“人们都伸着脖子看秤星,就不知道那秤盘子放在他的膝盖儿上了——托着呢!他黑人家分量!”
追萤这才恍然大悟。
水里摆长出一口气,说:“咱管不着人家。咱只能管好己个儿。”可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愤愤起来,“大伙儿都不容易,你黑人家干嘛?他还、他还……一到了给人家涨钱,他就装傻,晚涨两天,值得吗?”他看了看追萤,接着说,“咱们这行,涨卖不涨倒。咱们上家说打明天开始涨钱了,一斤蝎子涨二十块,你就得按规定的日子给人家卖蝎子的涨钱。可咱己个不涨钱,那是收蝎子的人给卖的人涨的,不是给咱涨的,咱还是挣跑腿儿该挣的那个数。刚才那人呢,他不价。先装傻,把钱黑起来。他还舔着脸说我‘啊,你倒积极,叫你涨你立马就张,给你发多少奖金呀?’哼!不要脸的东西!还损我!”
他两眼狠狠地剜着地面,那样子一下把追萤逗乐了:“反正咱不干那样的事。”
水里摆愣了一会儿,才从愤愤中解脱出来,笑了,说:“你肯定的,不干这丢人现眼的事,我信。”
也许是为了转移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水里摆指了指追萤车把上挂的鸡蛋:“你也预备了一个?说真的,什么事都不管。要是真叫蝎子蜇了,就得上诊所,打一针,立马儿就不疼了,顶多肿几天。”他一指路边的田埂,“埋了吧。”
追萤笑了。他知道,水里摆嘴上说打针管事,可他从来不舍得去打针,又怕耽误工夫,又怕花钱,总是拿嘴嘬呀嘬的,不嘬出血来不算完。
太阳渐渐西斜,头顶阳光的烤灼减弱了,可田垄间蓄存的暑气却围拢了来。水里摆用衣襟儿在额头上抹了一把,脸上泛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咱们收的这蝎子,是制药的。养殖场的蝎子,只能上餐桌。”
“是吗?不都是蝎子……”
“看看,这你就不懂了。咱这是野生的,毒大。”他很神秘地比划着:“拿个细铜丝,通上电,一碰蝎子勾儿,就‘吧嗒’掉一滴毒水儿。一回电三下,挤三滴毒水儿。那蝎子还养着,过些日子再挤。”
“你看见过?人家让你看吗?
“我也没看见过,是听他们说的。”也许,他觉得这说法没有考据吧?清瘦的面颊上泛出了些许红晕,而那一抹微红又被他笑出来的皱纹给挤没了。那拘谨的神态就像个天真的孩子,那胸怀的质朴坦荡更像地上的一捏子土,哎!这个水里摆!
可爷爷却不相信他。说:“我早就认得他,就是没跟他共过事,不知道他什么脾气秉性。”等追萤真的挣回了钱,爷爷又纳闷儿,问,“他真跟你一对一份儿地收蝎子?”说这话时,爷爷正拿一个塑料袋,把木箱里几个有磕碰的鸡蛋装起来。
爷爷的话追萤不爱听,他把南屋的白炽灯光改成昏黄的光,在昏暗的光影里一趟一趟地把蝎子放进大盆里,又把盆里的几块旧砖瓦喷上些水,再丢几个肉虫子进去。做完了这些,他才纠正爷爷: “都是他出的主意,还有什么不愿意?!”
爷爷不介意孙子不耐烦的语气,把几个有磕碰的鸡蛋递过来说:“我知道他还有个老娘,把这几个有磕碰的鸡蛋给他,又不坏,省得买了。”
追萤接都没接,皱着眉头说:“不用了。人家天天买煎饼,就是给他老娘吃的。”
爷爷把木楞箱扣在地上磕了几下,说:“不给就不给吧,没必要现在就谢承人家。现来现的,眼光儿太短浅,应该看远点儿。交个好人当朋友,一辈子得益。”
追萤没说话,但他在暗影里乐了,说:“爷爷,你要是有空儿,帮我逮些虫子来。”
“你还甭说,我还是真逮了几个活的。”爷爷说着,从驴的套缨子上拔了一根草莛儿,上面穿着几个还在蹬腿儿的小蚂蚱,“给你,你不是说要活的吗?我专门逮了几个小个儿的,嫩着呢。”
追萤一看,“嗨!这不行!得是肉虫子!”
见孙子不要,爷爷便回身一丢,几个还没进窝的母鸡见了,立刻跑来,争抢着把小蚂蚱吃掉了。爷爷嘟囔着:“肉虫子?那,得钻棒子地呀---- 我去不了,我钻地里去了,驴车叫人家给赶走了怎么着哇?”说着就去卸车,因为老驴已经打着响鼻儿催他了。
因为不可能每天都去交售蝎子,这就需要养在家里。但这样就有蝎子之间互相残杀的事发生,使本来各个鲜活的蝎子中经常有死的、伤的甚至有缺头少腿的,等拿到交售点,就显得蝎子的品相太差,连自己都觉得难堪。所以,必须学会养蝎子,使蝎子个个精神气十足,和刚刚逮来的一样。于是,追萤经常在傍晚时分钻进棒子地,除了抓些玉米虫,也挖些蚯蚓。他不但喜欢各类庄稼散发出的青苍苍的味道,还喜欢土壤混合肥料的味道,以及虫蚁们身体散腾出来的体液的味道。而且,每到这个时候,东南风就会把老奶奶哄娃娃入睡时唱的歌谣准时送来,那浓浓的乡音在玉米穗头上久久地缭绕不散:
黑裙翅,柔展展,
萤灯儿,亮闪闪,
天明不见天黑见,
这儿一片,那儿一片……
薄薄的夜幕轻纱般徐徐降临,浓浓的乡音便引着精灵般的萤火虫飘然而至。他们从来不声不响,性格极其文静。一会儿便汇聚了很多,在广阔无垠的夜空里闪映出一片微弱的亮光,明明灭灭,飘逸回旋……
记得那天和水里摆一起抓虫子时,也是看到了这壮观的景致。当时,水里摆仰着头,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对追萤说:“你看,多亮。别看这哑巴萤灯子个儿小,一多,就成势了。”水里摆说完了,就邀追萤到他家里坐坐,说前面就是他的家了。追萤想了想,还是谢绝了。因为他知道,水里摆还有老娘需要照顾,自己怎么好再添麻烦呢?
追萤早就知道前面是水里摆的家,也是一次偶然。那天,他也是在地里捉虫子,捉来捉去便钻出了庄稼地。一处院落便出现了。追萤无意看人家院里的情景,可刚要转身,却听有人说话。咦?声音好耳熟呀!他不由得又张望起来。
一处旧屋,院里三面敞。挂在门楣上的灯泡,把整个院子照亮了:院当中一个老式铁床,四根竹竿立着绑在床脚柱上,撑一蓬蚊帐;床上坐了一位老人。旁边,是一个长条形春秋椅,上面有一个罩了枕席的枕头,一只手电筒,靠背上搭了一件衣服。一个人正蹲在地上洗脸。他洗完了,走到床前,用湿毛巾给床上的老人擦脸。
呦!这不是水里摆吗?这、这就是他的家了?追萤觉得有些惊喜,怎么绕来绕去,竟绕到水里摆的家里来了?
“别把蚊帐撩开,不看蚊子咬你——天一黑蚊子就多了。”水里摆一边给老人擦脸,一边耐心的嘱咐。
这床上的老人追萤也是见过的。那时,追萤还没收蝎子,有一次他打街上过,看见路边有一位老人,静静地坐在一个大大的蒲团上,模模糊糊地看住眼前来来往往的忙碌的人们,听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微风过街的飒飒声和树上小鸟的鸣叫声。一旦有人离近了她,她便眨着有光无神的眼问:“你是我们家小柏吗?”打她面前经过的人,就会停下来,拿起她身上挂着的水瓶,喂她几口水。喝完了,她还要瞪着乌溜溜的小眼睛使劲儿盯着人家看,问:“你是我们家小柏吗?”人家笑笑,离开了。
擦完了脸,水里摆从三轮车车把上解下一个塑料袋,把里边的东西拿给老人:“吃吧。”
老人咬了一口,抬起头问:“你是我们家小栢吗?”
“是小柏。吃吧,好吃吗?”
“嗯。”老人大幅度蠕动着下巴,“好吃。”她咬一口,把煎饼拿到眼前,仔细地看看,“赶明儿再出去,给我多带点儿水。”
“咱赶明儿不出去。明儿天气不好,有雨。”
老人嘴里含着煎饼,又问:“有雨啊?你是我们家小栢吗?”
“是小柏。吃吧吃吧,来,喝点水。”水里摆一边给老人喂水,捏起老人身上掉落的煎饼渣儿,放进嘴里。
“我们家小柏就是……老给我买这样的……煎饼。嗯,好吃……”
追萤看得呆呆的,心里暖酥酥的……然后,悄悄地离开了。他穿过田垄,再回头,见庄稼穗头的上方,一道又一道亮线飞快地划出弧形的光。萤火虫聚集得更多了,也飞得更高了,在暗青色的天幕上闪着、动着,组成一片飘动的明赤的云霞……
五
入伏了。伏天一到,气候闷得人难受,蝎子也不爱窝在墙缝里了。逮蝎子、卖蝎子的人便多起来。水里摆和追萤就更忙了。他们起早挂晚,每天都要把蝎子交售出去,不然,多得都要成灾了!
水里摆那件蓝色涤卡上衣的后背上,白色的汗渍一层一层地叠上去,他都顾不得洗了。而是拿一条大毛巾搭在肩上,用以吸汗。他一边用力蹬着三轮车,一边把毛巾在额头上擦着,说:“咱上这个村儿吧,这个村逮蝎子的人多,差不多家家都有人卖!”
水里摆说的不错,进了村一吆喝,立刻就有几个人围上来。也有几个孩子,登上自家的梯子,望望收蝎子的人是谁,再把前一天的收获拿出来。给蝎子过称,给钱,找零。这下,追萤和水里摆两支戥子都不闲了。这时的追萤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一连串娴熟的操作,俨然一位熟练的买卖人了!
突然,从一堵墙的后面闪出一个胖女人,她一脸的蛮气,用胳膊扒拉开卖蝎子的人,几步闯到水里摆跟前,就指着水里摆,大着嗓门儿喊道:“好哇,我到底等上你了---- 你就是那个收蝎子的人吗?”
“……”水里摆一脸的迷惑,愣在那儿了。
“就是你!你老上我们村儿收蝎子、收蝎子,你看看,逮蝎子的人把我们家的墙头都拆坍了!你还来?!”
“那、那、谁知道……他们拆……”
“你不知道就得了?就是你闹得!啊?你说!是不是你闹得!?”那女人一脸的暴怒,唾沫星子一喷多远!
“那、那我也管不了……”
“管不了?我叫你管不了——”那个胖女人环顾着四周,一把抓住在她身后摇尾巴的一条大狗的颈圈,一指水里摆的鼻子,“你再说一声儿?”
这时,几个要卖蝎子的人已经悄悄离开了,水里摆草草盖上桶盖子,朝追萤一歪脑袋:“咱走!”登上车就跑!
“你要是不收蝎子,有人逮吗?说了半天,就是你闹得!”她咬牙切齿地叫嚷着,身边的大狗也一个劲儿地蹿高,急着要咬人的架势。那女人还不罢休,“你要是敢再来,我就放狗!咬你!咬死你!”
水里摆和追萤头也没回一下,一路飞跑,直到把身后那歇斯底里的叫喊和狗的兴奋的狂吠甩得一点儿都听不见了,才停下来喘气。他们互望着喘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还是追萤先发现了不对劲儿。惊惶地叫道:“呀!我的戥子!”原来,追萤的戥子不知怎么的已经扯得七零八落了,只剩了秤盘在车筐里,秤杆垂在外面,那个小巧的秤砣早不知哪里去了!追萤回望着刚刚仓惶逃过的路,一脸茫然。
水里摆站在那儿,双手插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又蹲下身来,用拳头捶打着闷气的胸脯:“这村儿……这村儿咱是不去了……咱,咱俩有一个戥子就够使了,也甭找了。”
追萤看着水里摆那个可怜劲儿,虽然心疼自己的戥子,但也只好作罢。
平复了惊慌之后,水里摆抬起腿,把脚蹬在三轮车的车轴上,拍打了拍打裤腿上的土,重新缅了缅裤脚:“这村儿,不能来了。”他看一眼追萤,强调说,“这村儿的人不行。剜眼不顾瞎,那还行?你想逮蝎子卖钱,就拆人家墙?风气儿不行,这村儿。”
追萤听着,觉得有道理;可又觉得有些个别扭:“不上这村来了,是惩罚那个村里的人,还是惩罚咱己个儿?我们不是为了收蝎子吗?”
“收蝎子,有的是地方去,不缺这么一个村。一个人拆人家墙,别人看见了,也不说说他,还跟着学,哼!什么德行呀!”水里摆一脸的不屑,他骑上车,一边走,不无感慨地说:“都说,三年学成个大买卖,三年学不成个小买卖,一点儿不假。”水里摆一副醒悟样子,眼睛望着前方,寻寻觅觅地滚动着眼珠。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蹬着车子。一过沟沟坎坎,追萤车筐里没有了秤砣的戥子就“呱楞楞、呱楞楞”地响。而水里摆的车轴则像一位喋喋不休的老人,不紧不慢地哼着单调的小曲儿。
“一点儿不假。大买卖学算账,小买卖学做人,真是一点不假。”水里摆又回头看了看追萤:“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咱管不了人家,咱管得了己个儿。”
假期过去了多一半儿,追萤已经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他心里美美的,究竟要用这些钱买什么,他还没想好。
爷爷见他一天到晚的干劲儿使不完,笑着问:“挣多少钱了?”
追萤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但又神秘地说:“挣好些了。”
爷爷也乐了:“明天,你歇一天。咱爷俩给地里的棒子打打叶子。不透风,棒子粒儿灌浆受影响。”
追萤家的地紧邻着公路,每次到地头儿,追萤都会站在田埂上朝公路上望,看一辆一辆飞驰的车辆。爷爷就会催促说:“快干吧,干完了好回家凉快凉快。”
尽管这块地不大,可爷俩儿还是干到了将近中午。爷爷进地里去敛打下来的叶子。追萤就再一次站在地头看来来往往的汽车。竟发现马路的对面,水里摆正蹲在那里修车。只见他把前轱辘的气门芯儿拔下来,一下一下地试着气门筋儿的弹力。然后,又插进了气门嘴儿,拿出气筒打气。
他一下一下磕头机似的打着气,车轮胎慢慢鼓胀起来,挂在车把上的煎饼兜儿慢慢悠荡着,给自己的主人打着节拍。
这时,一辆四轮拖车开过来,“哒哒哒”地一路呼啸着,拖着长长的一路黑烟。车上的司机戴着墨镜,车上拉了一颗树干。那树干长长的,几乎拖到了地上。车帮上还坐了一个人。车刚开过水里摆,突然,车头猛地一扭,车斗便一下子翻了。长长的树干只一扫,就把水里摆打下了路基。
追萤一惊!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但水里摆已经从路基下面爬上来,嘴里嘟囔着:“好家伙,吓我这一跳!干嘛开那么快……”他一扭头,看见车帮下还压着那个坐车的人。司机正把墨镜一扔,朝他招手:“来,帮个忙儿。”
那个被压住的人在那儿呲牙咧嘴,很痛苦的样子。
水里摆便对司机说:“我一背车帮,你赶紧拉他。”说着就背过身子,屈着双腿,两手反过来牢牢抠住车帮:“一、二、三----”水里摆卯足了劲一背,咯噔!他突然愣了一下,脸登时“唰——”的一下,魔术般褪去了血色,变得蜡黄。接着,他的额头就挂下了豆大的汗珠。水里摆没说话,扭头看一眼那个被拽出来的人,便瘫坐下来。
这时,追萤和爷爷都跑来了。又一位过路的司机见状,大声嚷着:“快,这个人受了内伤,抬我车上!抬我车上!”
大家把水里摆抬到车上。他瘫软的身子靠着座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经是通身汗湿了。他用抖抖的手摸摸自己的上衣口袋,对追萤说:“我……我……要开学了,也许……”
追萤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要开学了,那个没拿钱的孩子也许会来村里,要是看见他,就把钱给他。追萤惊吓得说不出话,他大声喊着:“你先拿着吧,先瞧病……”
水里摆又指了一下自己的三轮车。追萤看见车把上吊着一个煎饼兜儿,就颤着声儿安慰他:“你快去医院,我把煎饼给老人儿送去……”
水里摆无力的点了点头,便把脑袋侧向了一边。
最终,水里摆还是走了。
追萤再也没去收蝎子。
爷爷赶着驴车回来了,他理解追萤,说:“追萤,你别在家里窝着,出去转转,买个煎饼,给老人儿送去。”
“我去了。老太太叫她娘家侄儿接走了。”追萤心里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唉!”爷爷长长的叹了一声,说起了水里摆的过往:韩树柏小时候有一双好眼。在他五个月的时候,妈妈在队里干活儿,抽空回来给他喂奶,自己也吃着一块高粱面的饼子。一下掉在孩子眼里一小粒儿饽饽渣。他哭闹了几天便不哭了,眼里却多了一块白。后来,妈妈病死了,剩了爷俩过日子。韩树柏十四五岁的时候,来了这个后娘。一家三口过日子,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继母继子……
追萤失去了水里摆,虽然心情沉重,情绪低落,但他始终没哭。这时,听着水里摆的身世,他的泪水肆汪汪淌了满脸。他颤着声儿对爷爷说:“那个老人儿,还是见了谁都叫小柏……”说着,“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夜幕又一次徐徐降临。又是哄娃娃入睡的时候了,韵味绵长的歌谣又断断续续飘来:
萤翅儿,柔展展,
萤灯儿 亮闪闪
天明不见天黑见
这儿一片,那儿一片……
东南方向幽静的庄稼地上空,那片微微闪动的赤霞又浮起来了,在深邃得肉眼看也看不穿的高远的天空中慢慢移动……
浮动的赤霞下面,是水里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