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8月16日全家欢聚为臧克家夫妇庆金婚。前排左起臧克家、罗文雯、郑曼、臧菁菁,中排左起罗连陞、郑苏伊、乔植英、臧乐源、臧乐安、汪本静、臧小平,后排左起臧田、王小彬、臧耕、臧小龙、石兰。
我家有兄弟姐妹四个,两个哥哥为父亲臧克家的前妻所生,姐姐与我是母亲郑曼所生。我的父母亲对于子女教育的方式方法是不太相同的。父亲对子女相对比较放手,除了在重大的问题上进行指导,一般不太过问我们学习工作上的琐碎小事。而母亲对我们比较严格,大事小情都比较关注。
言传身教,教育子女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
虽然教育方式不同,但我的父母对于培养孩子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这方面,却是非常一致的。
我的两个哥哥分别生于1929和1930年,因为当时父亲还是学生,无法亲自抚养他们,就将他们送回老家抚养。抗战爆发后,父亲抛家舍业,奔赴抗战前线,很长一段时间和家里失去了联系。1946年,父亲好不容易和我的两位哥哥联系上了,却听说他们在青岛的一所“临时中学”读书。何为“临时中学”?就是家乡解放后,一些对共产党和解放军不了解的人逃到了青岛,在那里办的一所中学。当时父亲已经和两位哥哥的母亲离婚了,和我的母亲郑曼生活在上海。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父母亲非常着急,生怕哥哥们接受了反动教育,就于1947年将两位哥哥接到了上海。在上海,父母亲不仅在学习和生活上给予哥哥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更在思想上引导他们向往光明的未来。在父母亲的教育下,哥哥们对当时的形势有了清醒的认识,还写诗抨击国民党政权的腐败。后来,当父亲被国民党追捕,被迫潜往香港时,安排哥哥们投奔解放区,参加革命工作。就这样,在哥哥们人生道路的关键节点,是父母亲给他们指明了方向,使他们沿着正确的道路前进。
在把握好子女的人生坐标之后,父母亲对我们在生活工作、为人处世方面也有严格的要求。父亲曾多次对我们说,咱们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都要牢牢记住,绝不能打着臧克家的旗号在外面招摇,一定要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几十年来,对于父母亲的教诲,我们谨记心间,努力实行。
我的大哥臧乐源,原本性格内向,毕业后分配他当大学教师,他内心忐忑,向父亲倾诉。父亲并没给他讲什么大道理,而是给他讲了韩愈《师说》里的一段话:“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大哥领会了父亲赠他这段话的含义,在教学实践中刻苦钻研,磨练自己,后来练得一副好口才,讲课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成为一名优秀的大学教授,获得了学生们的爱戴和众多荣誉。
1950年,父亲为二哥臧乐安写了一段语重心长的题词:“你是英气奋发的一匹小野马,你所具有的正是我所缺乏的。今天,你这匹小野马找到了一个可供驰骋的自由的原野,你必须为你的主人——人民俯首帖耳的服务,对你,我存着一个大希望,千万不要叫我失望呵,我的,我们的小野马呀!”在这段题词中,父亲告诫儿子,要俯首帖耳地为人民服务,并把一个大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二哥时刻牢记父亲的谆谆教诲,认真学习,努力工作,没有辜负父亲的殷切期望,最终成为一名优秀的翻译家。
姐姐臧小平和我都在作协工作了几十年,虽然没有做出像两个哥哥那样的突出成绩,但也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恪尽职守,踏实工作。
弘扬孝道,用爱心培养出和睦温馨的家庭氛围
我们的家庭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子女孝敬父母,兄弟姐妹之间相互关心,感情深厚,一人有困难,大家来支援。婆媳、姑嫂、妯娌之间亲密无间,家庭气氛和睦温馨。而这样的家庭气氛,完全来自于父母的言传身教。
两个哥哥从小没有在父母身边生活,直到1947年才被接到上海。在接他们来之前,父亲是有些犹豫的。因为当时父亲写了许多政治讽刺诗,在国统区白色恐怖之下,处境比较危险。而且母亲郑曼只比我大哥大10岁,父亲有些担心母子之间不好相处。但母亲的态度非常坚决,就是绝不能让两个孩子接受反动教育,将来走向反面,所以,克服一切困难也要接孩子们过来。当把两个哥哥接到上海后,母亲用她博大的爱心接纳了这两个从小没有得到多少父爱母爱的孩子,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温柔细腻的呵护温暖了两个哥哥的心,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和爱戴。从此,母慈子孝,和睦生春。
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在我的家庭中,还有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我的两个哥哥出生后被送回老家,由我的祖母和姑姑抚养。姑姑为了照顾两个侄儿和自己的母亲,一直没顾上谈婚论嫁,直到40多岁才结婚。当哥哥们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父亲就对他们说,你们的姑姑从小把你们抚养大,就像亲妈妈一样,而且为了你们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耽误了婚事,她为你们付出的太多了。你们是不是也该为她做点什么?其实,父亲一直有寄钱给自己的妹妹,他这么说是有意识地培养儿子们孝敬长辈、知恩图报的好品质。两位哥哥对父亲的意图心领神会,从第一个月发工资开始,他们就给姑姑寄生活费,就这样,几十年来一直从未间断,直到姑姑去世。
在父母亲晚年生病住院的日子里,我们兄妹全力以赴,尽心服侍,从无怠慢。我们知道,病榻上的日子痛苦难熬,但我们希望我们的付出,能使父母得到心灵上的慰藉。2004年,在父亲去世半年之后,母亲也被查出罹患晚期肺癌。母亲患病后期,已被疾病折磨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为了让母亲能多吃一点,增加些营养,我的二哥二嫂每周一至周五都为她做出可口的饭菜,无论医院远近,风雨无阻地送到病房。那时我二哥已年近八旬,嫂嫂也已70多岁,但他们不顾自己年老多病,坚持为母亲送饭。许多同病房的人知道哥哥是母亲的继子后,都对哥嫂的一片孝心赞不绝口。
以身作则,教育子女艰苦朴素,助人为乐
艰苦朴素是父母亲对我们的一贯要求。作为父母,他们自己也恪守着这个原则。父亲有一件呢子大衣,是1949年到北京后在隆福寺旧货摊上买的,一直穿到2004年,衣服的领口、袖口都磨烂了,也不舍得扔。我家阿姨曾说过:“爷爷的袜子补了又补,都能进博物馆展览了。”母亲更是节省,内衣破得像渔网还在穿,一件蓝色外套穿了将近30年……
记得父亲不止一次地对我们说过:“咱们家从妈妈到你们没有一个人戴金项链、金戒指,这是最让我高兴的事。”其实,我觉得,父亲并不是单纯地反对我们戴这些首饰,而是希望我们不要把心思花在对于外在美的追求上,要把精力放在学习和工作上,提高自己的内在修养。
父母亲一生自奉俭约,不事奢华,但他们却乐于助人,经常扶危济困。1983年,父亲将自己两本书的稿酬一万元捐给中国少年儿童活动中心,为孩子们献出自己的一份爱心。1993年,父亲接到甘肃省武威市一位初中学生的来信,倾诉自己面临失学的苦恼,流露出轻生的念头。他马上给小姑娘回信鼓励她,并一直资助她的学习生活,直到她高中毕业,后来她没考上大学,但父亲还是一直关心她,不时给她寄钱。希望工程募捐、素不相识的人遇到困难,父亲都会慷慨解囊,从不吝啬。在我的柜子里,保存着厚厚的一摞父母的捐赠证书和收据,沉甸甸的。其中有一本设计规划,规划中优美的校园、崭新的教学楼就是母亲出资20万元在贵州万山特区援建的万山冲脚创新希望小学。决定捐献时母亲已知自己得了绝症,她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孩子们多做些事情。在给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工作人员的一封信中母亲写道:“我所以平时省吃俭用,尽自己的一点微力,援建创新希望小学,主要是考虑到我国西部和西南部地区教育不够发达,而教育是强国富民的关键;我们要在短时间内赶上世界先进国家,必须要弘扬创新精神,因此我希望这所学校叫‘创新希望小学’。”
2008年汶川大地震,那时母亲的病情已很严重,但她立刻拿出存折,命我火速取出5万元钱,3万元汇到红十字会,2万元汇到中国中小学幼儿教师奖励基金会,用来支援灾区中小学校舍的重建。
除了捐款救灾,“希望工程”“春蕾计划”“麻风病人后代专项助学基金”“母亲水窖”计划、“育才图书室”工程、中国生命关怀协会、中国扶贫基金会母婴关怀行动……哪里有需要,母亲总是毫不犹豫地捐款捐物。母亲逝世后,遵照她的遗愿,我们把她的50万元遗款捐赠给了中华慈善总会。
每每为父母整理遗物,抚摸着那些朴素破旧的衣物,再翻看那些捐赠收据和证书,我的心灵都得到一次净化,灵魂都得到一次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