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河

天色向晚，铁轨轰鸣

我在群山中醒来

车窗外野草萋萋

颠簸起伏四千公里，火车带我去南方

黄昏进行到一半

河流在下个站台转弯

越来越近，乘客开始晃荡，车厢开始冷清

跟随他们，我开始下车，上车

他们呼喊

用我听不懂的方言

我猜测着，他们说的哪一句，是关于你

终点到了

有人在车站欢呼，有人神色肃穆

熙熙攘攘的乘客嘟囔着挤下车

熙熙攘攘的乘客与我擦肩而过

直到人群被风吹散，我的视线先我一步冲到最前

我猜测着，最后看到的那人，一定是你

你站在桥的中央

高过远山的浅影，高过我停驻的视线

和，慌乱的足音

你咳嗽一声

万家灯火沾满，你的眼睛

傍晚七点，河床亮起来

你说，你爱光线，我说

我爱你

我感谢你

我感谢你的出现

感谢你风尘仆仆踏上广安桥

——哪怕旅途困倦，你我都千疮百孔

我感谢你在很少的爱情里，一眼瞥到我

感谢你只不经意间重复我的名字

就拯救我的一无所有

我感谢你的眼泪

感谢万籁俱寂的夜里，你展开双臂

星光一点一点升起

你重复我的名字

我于是向你走去    

你一声一声呼唤

我一步一步向前

但你的眼睛充满怜悯，遥如银河

你看向我的时候，我便忍不住后退

我的脚已踩住最后的岩石

砂砾汹涌，颤抖，从高处坠向低处

你一把裹紧我，拉开我背后的深渊

你抚摸我最后一层伪装

像抚摸最后一片银杏树掉落的叶子

有人泪流如雨

有人忍不住叹息

消散

我们告诫自己在爱情里保持清醒

你惯于隐忍

我惯于藏匿

惧怕结束的开端，与惧怕悲伤的快乐

从四月到十一月，始终在季节转换里

流离失所

当我终于惊慌地看着你，令你

不知道我是否真的爱你

那时你要我同你回家

而世间万物，已迎来最后的破碎

那时我们互相依偎

又仓皇顾盼，怕人认清

终于

一个人收起行囊

一个人改变主意

一个人沉默，后退

一个人烧完蜡烛，耗尽光明

你和我沿着河床，慢慢走

就像那时你在广安桥上笑了一下

银杏叶摇晃着，有的停在我肩膀

更多的落入流水中

你和我终于知晓落叶的不可挽留

你说，不要回头看

我自桥上往对岸走，我自桥上从对岸回

我不知如何挽留，你不知如何追赶

所以珍重，所以你说再见

当我独自逃回四千公里外的雪原

渴望有人披荆斩棘，再次靠近

可那人孤独地站在桥上

站了好久好久

我一生中最长的时间都与你有关

过去我总是说谎

走在人群里行色匆匆，完好如初

在舞台上充当一个观众

掌声一响，就隐匿得干干净净

或者说自己热衷于潮湿

在雨天里挑选一把好看的太阳伞

我说过最大的谎言，是能够镇定自若

说出你的名字

过去我总是哭

对不起，我总是眼泪太多

当好几次想忘于世，又最终避不可及地再见    

你弯腰拾起掉落的叶子

又冲我沉默地，寂静地微笑

现实的责难，并没有

在你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谢谢你，同行之时的每次见面，你都令我拥有一切

对不起，我从不曾真的顺从自己

而今，我写诗

你皱眉摁掉我悲伤的笔墨

可是亲爱的

再甜蜜的书页也会翻的陈旧、苦涩

而对于你，爱情不讲永恒

我只讲，篝火的水边波光粼粼，多美丽

我只讲，与世无争的冬天里，靠着篝火

一眼认出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