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一河春水的波澜
春天的河边,垂钓的人
如一棵柳树。弯曲的枝条
垂入水里,一丝嫩绿也是锋利的鱼钩
四周安静,垂钓的人
像正在打坐的高僧,双目微闭
气定神闲。所有的事物
都在后撤,让出海阔天空
只有我,目不转睛
盯着那些垂向水面的柳条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上钩——
挣扎是徒劳的,我只能顺着柳条的方向
来回游动,成为一河春水的波澜
◎我总想起乡村的麻雀
施了太多的肥,那些街树
看起来有点虚胖。鸟以街树为家
白天四散大街小巷,夜晚三三两两
结伴而归,像离乡背井的农民工兄弟
回到破旧的租房,在微弱的灯光下
微信故乡。这些没有户籍的鸟
不知来自哪里,在高楼的夹缝生活
时刻都要提防碰墙。夜深人静的时候
它们也会用土话交流,谈一些趣事
骂几句娘,讨论最多的,还是郊区的土地
该不该长出楼房。看着它们
我总想起乡村的麻雀,有竹林,有草垛
有稻草人测试它们的胆量
它们先农人吃到粮食,先蝴蝶沐浴春光
铺天盖地落下,铺天盖地飞起
我失落多年童心,是它们的晒场
◎我还是喜欢呆在书房里
现在书柜越来越小、越来越少了
仿佛手机和电脑可以取代一切
当眼睛和心灵都以屏幕为家的时候
我还是喜欢呆在书房里,看一本本书
整整齐齐排在书柜,像一列列士兵
等待我每日的问候和检阅。每一本书
都是一个世界,我可以进去,和书中的人物
生活在一起,甚至替换某个角色
改动他们的命运。也可以让书中的人物出来
坐高铁,玩5G,看人工智能是怎样
读懂人类的心思。更多时候,我只是想在书房
安静地坐一会儿,喝茶,抽烟,发愣
让书香沁入肺腑,长出一大片青草
几只蚱蜢跳来跳去,喊着我的乳名
◎有一个人在等我
曲径通幽处,有一个人
坐在古亭等我,阳光把他的影子
远远投射过来,他的影子
是我。在人世苦行,爱恨情仇
让每一条道路弯弯曲曲
无始,也无终。道路两旁
市声喧哗,我像一只落单的蚂蚁
一边找着粮食,一边躲避暴雨
时刻提防突如其来的厄运
我已还了很多债务,很多债
仍等着我还。每还一笔债
我才能挪一步,或者松口气
每还一笔债,我都要病一次
或者伤一次。但我依然
义无反顾地走着,我知道
曲径通幽处,有一个人在等我
坐在古亭,茶已沏好,酒已温热
我可以迟到,但不能缺席
否则,古亭四周的梅树就不会开花
◎和蚂蚁一起消化道路的弯曲和雨季
不再把过多的精力放在远处的山上
雾的存在,是为了对峙心中
那些明亮的东西。对山顶盘旋的鹰
我已交出了太多热血,迷路的目光
艰难返回,最真实的事物,还是身边
蒙尘的灌木、石头、走兽、飞禽
还未到秋天,我的后院已杂草丛生
一把镰刀,割不断真正的爱恨情仇,
和蚂蚁一起消化道路的弯曲和雨季
我开始学习用针尖,在日子的腹部绣花
每一寸光阴都要精打细算,诗歌的缺口太大
把前世今生的身体加在一起
堵不住勃生的诗意外泄,成漫天飞舞的雪花
◎我保持着婴儿一样的敏感和好奇
推开窗,世间一样也没少
报数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是最后一个
声如雷霆,确认了这个早晨的秩序
和一树白玉兰的表情。风迫不及待
检查了我的身子在梦中是否受伤
它提着的露水,晶亮,有中草药的味道
消毒过后的阳光小心翼翼
擦着睡眼的惺忪,对晨光中一瞬出现的小径
我保持着婴儿一样的敏感和好奇
春色层层铺开,我像一滴墨,在鸟鸣中写意
向阳的坡地如此美好,仰身躺下
就有一种力量举着我,山一样隆起
◎阳台突然来了一只鸟
阳台空了很久
几天前购卖的一盆兰花
让阳台更空。清晨醒来
阳台突然来了一只鸟,一位不速之客
竟站在我经常站立的地方。 一只鸟
一只与树、森林和远方离得很近的鸟
灰黑,额头间杂白色绒毛
分不出年龄,辨不清性别
忽而静立,忽而轻跳,忽而用一只脚
拨弄身上的羽毛。吹我的风
与吹它的风是否不同?
它看见的和我看见的是否一样?
屏住呼吸,我陷入冥想
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棵春天的树
鸟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振翅一飞
倏地消失,如昨夜的残梦
站在一只鸟站过的地方
我突然感到温暖,仿佛它的体温
已散入墙壁的水泥、红砖、钢条
而角落萎靡不振的兰花
更令人咋舌,竟然有了开花的迹象
◎相信石头会开花
相信石头会开花,我在石头上坐着
对着高远的天空,默许心愿
不知道石头在这里存在了多久
肯定有很多人坐过,树叶、蚂蚁
风和尘土也坐过,缕缕温热,生命的温热
持续注入,石缝的青苔,可是遥远的回声?
相信石头会开花,十年,百年,万年
相信我走之后还会有人坐在石头上
默许心愿,相信石头开花的时候
所有在石头上坐过的事物
都会闻着花香醒来,看见天空又高远了很多
◎最后把自己走成一片雪
在雪中行走,每一片雪
都是身体开出的花朵,晶莹剔透
在雪中行走,开始很快
仿佛在比赛,谁能最先抵达冬天深处
后来很慢,仿佛在细数,想把每一片雪铭记心头
最后把自己走成一片雪
躺在地上,幸福地融化,在与种子水平的高度
正好看见春天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