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喜鹊与楼顶

鸽子假设去送信了。青鸟化为

一个幻觉。鸽子向上斜飞

落在八楼顶的边墙上翘翘尾巴

叫两声。只有掠过

窗玻璃外面的翅膀，看见了但

并不确信是不是有黑白

相间的羽毛。离人类越来越近

为什么？预言功能退化

所以要在对自己没有恶意的

事物身边，度过余生？

或者是将人类莫名的乐观

体会成深刻的荒凉在空气中漫延

与对寂静的喜欢深度契合？

另一只，从树冠斜飞上高一点的

另一幢楼顶，停留几秒，叫两声

体现固有的特点，又斜飞上

再高一点的楼顶：那幢

35层的楼顶，是下一个目标吗？

也或者只是在试探看有没有

像鸽子那样存身于笼子的可能性。

喜鹊成群盘旋的景象是否

早被演练过，还需时间搜集证据

时间在想象中破碎一地

对时间的统治，有了新的冠军。

人们觉得可以打败它，而没有

意识到，它只会被

下一个冠军取代，或被

培养冠军的事物临时接管。就像

生死面前，选择谈论

左右生死的力量，还是一株绿萝

是谈论政治，还是垃圾

成为评判道德甚至艺术的标准

而没有意识到正是

不得不进行的选择

才是问题的关键：决定权根本不在

选择的自由；根本不在

境界与视域固化的关系；

不在你反对我，我反对你。

没有光从屋顶射下来，提醒

屋子里的人：满屋子的黑暗

才是行为的源头，才是

坚定心志而又满怀悲伤的酒杯

在想象中破碎一地。

是因为不知道出于管控时间的需要

自身塑造冠军的行为

早已开始，开始了但又迷了路

而道路两岸又是

异常纷繁，世界终于显露出

复杂的本质：也正是春夜的闪电中

忽然看见时间背后

还站着另外的时间，短暂，易碎

在控制着雨夜的漫长与寒凉。

或者早就发现，这坚固的石板

一击即碎，它的碎片混杂在

时间的碎片中，再也无力拣选

新的猜测过于大胆，过于虚无

－－让坚持成为一种放弃

从悖论里提炼出自己独有

而实际上属于万物的支柱。

忽明忽暗，隐隐约约

甚至这些都是瞬息即逝的机缘

像一种警告，抓住的人禁不住闪烁

庚子·清明记

给死亡增加了新的细节，清明她被

纳入纪念的队列，同其他死者一样。

不一样的是，她吃掉了端午。

二十多年前那个死去的影子也在梦里

微微笑着，笨拙带一丝狡黠。

生活的不堪，我和他，被再次看见。

“妈－－”

一变声期的少年在西楼某窗口喊了一声

此刻，防空警报、喇叭群鸣刚刚停息

上升在下降

与沉坠。垂首在

静默的时间

死亡并非抽象的记忆，一小部分说出来

启动一个又一个黑色的漩涡

没有说出来的，凝结空气、控制呼吸

一个人的左手掌，

另一个人的右脚踝，

被死亡的灰烬所灼伤，曾经

被电流与细风所抽走

骨头中努力的骨髓

步履中勤劳的节奏，曾经

远近，亲疏，多少

不是概念一次次被概念刷新

不是疼痛一次次被疼痛覆盖

遍地花开。遍地死亡。如此真实的记录

你盯着哪一朵、哪一株？

你抹着那无用的泪它挂在那无用的眼眶

亮度是悲伤之后

明眸善目自生的幻觉

草根年复一年明亮的发芽

大鸽子领着一群小鸽子

一圈圈

温习飞的常态

兰州

算码头吧。有船。有渡口。

肯定是。因为有河流。有时间。

有人离开。有人回来。渡轮在

缓慢地转身。

看不见，听不见，身底下的漩涡。

失去了想象力与感受力，远处，

只能以远来量化诗意与，

增强情感力度。

喜鹊代替了乌鸦，

依然不会捉鲤鱼。

狭窄即方向，两山以己之高在证明。

辩论中，

风把尖锐磨成风格，失去了

初衷和温暖。

扼住梦的脖子，给它灌酒，那是谁？

掐住人中，让昏厥的美醒来，

那又是谁？

雨夜楼顶站一根避雷针。

分明来自公园，

却像一个错误的长句－－

鼓起鼻子，站在山头，低鸣又

吼叫，抖动皱纹

那只大象－－要飞吗

想象中的滑翔,将源自风，还是蝴蝶

雪根帖：有点迟，但还是做了

高高大大，两盆霸王鞭，一盆在

书柜旁，一盆在冰箱旁，新叶

长出了不少，无需移动，喷一些

清水即可；一盆毛绒绒的金手指

一盆仙人球，比较而言，刺有

软硬，细密与粗疏，对光线的

模仿，也有了结果，水珠在

阳光中，变成赞颂与装饰。

绿萝，也是两盆，移栽的

那盆，长得弱些，叶子没有

原来那盆透亮，都搬到桌子上

一片一片，擦去灰尘，再喷水

放到窗台的阳光下，似乎还

低低说了句“顺其自然”。昙花

从未一现，再次遵从养花人

一种莫名的内心结构：差不多

大小的两盆，宽大的叶子，

不好看，不精神，并不向

花盆的中心聚拢；都抽出了一根

新枝子，使劲地长，手感饱满；

细细擦，浇足水，阳光也似乎

对它们格外偏爱。虎尾兰，金边

一盆高，一盆矮，太稠密了

稍一犹豫，就剪掉了那些发黄的

一株一株，有的还挖掉了根

装了一大塑料垃圾袋；墨绿

斑纹清晰；低的沉实，稳定；

高的终于，在移动时不再从

高处晃动，想倾覆什么

而一支花已在散发独有的味道。

去年插的那棵，像带着

新的想法，活得不错；分杈很多

如同小树的那棵玉树，剪着剪着

就把厚重的枝叶全剪掉了

又装一大塑料垃圾袋：

缺乏生气，营养跟不上，不如

让它重新开始。一盆吊紫竹梅

一盆开着一朵小花的金鱼吊兰

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养花人

尚未察觉的套路。一盆蟹爪兰

一体两枝，各枝三段，自下而上

逐段由枯而润，最充盈的

在最顶端；三颗蒜像来自生活的

三次重复的灵感，在一长方形

塑料盒里，已蹿高到可以剪下来

炝一点想象中的味道，或增一抹

诱人的绿色；它们互不认识

但都被顺手照料。4月5日

花了两小时，他松土，修剪，

保留，舍弃，擦洗，浇水；

知道还会有倒春寒，但一定

一天比一天温暖，花，以及

植物，会用自己的方式吸收，

变，或不变；不管明，或暗

开不开花，都按自己的方式在

生长；会暗中呼应他悄然开始的

决定；也不管有没有庚子

现实重合背景，春光明媚中

悲伤的土壤，4月6日，现在，

他记录下劳作的过程，像再次

写下一张雪根帖：“为自己

写作。这想法足够崇高和长远”

一句写下另一句 

4月8日

武汉解封

站在铁桥

拍一张河

黄河远上

白云悠悠

下午

“一个女孩牵一头美洲豹散步”*

此句一出，云散雨停，兰州

豁然开朗：一条大河

穿过心间，也穿过杂树高楼

两山夹持的狭窄与昏暗

奔涌而不溃，混浊而明亮

作为回应

从大朵的白云抽出来

一条白线起初有点犹疑拐弯

而后斜着向更高处直直移动

那牵引者，绝不是一声

自诩天籁的鸟鸣；没有谁认识它

除非也洗尽铅华，隐身天蓝━━

被风暴击打过的

低处的街道，蒸腾着热气：

亦是昨日那条重开的小巷

和生活一道自幽暗脏乱中散发

夏日的气息，解开春神

发霉的包裹━━重新打开

南窗北窗，风不停留，空气新鲜

注：见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结婚二十三年纪念诗

应该揪心一下6亿人与1000元

证明我依然有国家情怀？应该

说一说“两会”，以及5月29日

川普讲话，这些你平时并不关注

又都与未来我们的生活密切相关

证明我有国际视野？甚至聊一聊

天下和风景的关系，证明逻辑

是一种我喜欢的事物？是吗

“亲爱的，”我应该就这样开头

怀着继续将你诱惑的心，避开

我们的心之所向，避开去而复来

长不大也变不小的一个个问题？

不在身边，也不能像往年那样

吃一顿饭成为纪念。好像知道

浪漫主义，但不知什么是浪漫。

亲爱的，二十三年了，我们再也

逃不到哪里去：共同经历的

不只是时间啊；平平常常

一个一个的日子，或喜或悲

也是我们共同创造的，虽然

好像没什么创意。玫瑰谷

不全是玫瑰，芍药、月季

一大片一大片，也有惊奇的美。

到七月、八月，薰衣草、马鞭草

会带来干爽的、紫色的风

有时间的话，你可以记录下

美成为美的全过程。都来自农村

耕种与收获，那切肤的感受

会转移到另外的、眼前的事物。

爱会类比，会将经验中的减缓、

慰藉开发出来，敷在疼痛的耳侧。

亲爱的，二十三年了

依然值得纪念，这就是爱的理由。

一些年头忘了；一些年头记着

但没有写诗。这次我记着也

特意写了这首诗：亲爱的

中年的情诗省略了很多；有你我

才懂的私语，独特深意，与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