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溪流
所有的乡村,都流淌着一条生
命的小溪,不停地洗刷岁月。她们
或有名,或无名,也许永远没有一
个自己的名字,但都一样是跳动的
血脉。
一
祖先说 不知什么时候起
有人住进村里
更不知什么时候起
有这条小溪
小溪是小溪自己开通的
宽宽窄窄
坎坎坷坷
弯弯曲曲
守护我们的村庄
从不休息
冬雪封路的严峻
没能掩埋她用脚丈量的轨迹
消耗她多少心思
这就是人生存的风水宝地
小溪是心脏是动脉
流入农田、草木、牲畜、集市……
流入我们的躯体
教一个个灵魂撑起
一代又一代过去
她以豁达的胸怀付出支持
只有她最解读乡亲的梦呓
她也需要我们靠近
需要合作精神
对待同样的子弟
她不分我你
这就是千古不变的母亲溪
想那时 乡亲们在她的祝福里
筑起石坝柴陂
水到渠成
伴着汗珠 她高高洒落笑语
笑人不懒
笑人不愚
笑人为播种希望拓宽天地
想那时 乡亲们架起
石拱和木桥
她更加认识自己
人们并不对她畏惧
桥下有水桥面凉
小孩走过去
大胆把她当镜子
扔石画出漂亮的涟漪
耕牛走过去
想投入解渴 清洗
想那时 乡亲们在她身旁
围上一口山泉井
她没有妒嫉
河水不犯井水
张开双臂显现了亲和力
大溪就是大溪
以她更大的气势
藏污纳垢而激浊扬清
与山泉共义
给我们带来勃勃生机
想那时 祖先种立水口树
倒影在溪水里
村口日渐阴森肃穆驱邪气
正是溪水化除秽气
古树挡住风雨
一座心平气静的村庄
繁衍生息
想那时 先辈建置油榨厂
水车依依呀呀的旋律
直唱到今日
一部完整、生动的历史书籍
不需要任何注释
榨夫们使劲的吆喝声
像长江边拉纤的号子
一年年冬季
让碾槽碎烂的心花
随溪风芳香四溢
向新年飘去
又早早结束在
茶枯饼那实实在在的句号里
而水碓已经老死
留下舂穿的碓口
离开了原地
任溪水吹奏
一声声述说故事……
二
七十年代 故乡溪在青年期
童年的我喜欢亲近她
却不投机
清清溪水 鱼儿游来游去
小伙伴随手从石缝里
可以搜上鱼
我害怕里面藏着蝎子
不敢伸手 犹犹豫豫
硬是摸到了
滑溜溜 也抓不住鱼
垂钓 我没足够的耐心
总是斋钩回荤钩去
大人说我的手不带腥
我不信 定要争口气
却输到泄了底气
我吃不上溪鱼
恨恨地砸下块石头
骂小溪去死
溪水蓝蓝 深潭到处是
我们当着游泳池
会玩水的毫无畏惧
小孩光着屁股
像跃龙门的鱼
耍着各种花式
好一个快活天地
而我纯粹是浅水处洗洗澡
怎么也学不会
唯恐一个跟斗潜入
让水鬼拖去
可恶的传闻乱说
幼小的心灵多听就诚信不疑
都怪那淹死在溪边的老伯公
都怪家长的封建迷信教育
游伴嘲我鳖鱼爬沙
一次 好心的大个子
拉我往深水里
我紧张 一招也没学
呛下几口水 差点窒息
一次 去游泳
被爷爷盯梢 收走大家的裤子
追赶我们满溪岸跑
幸好还有藏另一处的上衣
我们倒穿着上衣
挨夜才回屋去
女孩也到小溪洗澡
当然和着衣服
当然不是同男性在一起
不像男孩们有勇气
只是浣洗解散的辫子
稀里哗啦嘻嘻哈哈泼水嬉戏
生产队收工时
人们争先恐后下到小溪
洗洗身上和农具
舒舒服服回家去
感谢溪水给予松疲减饥
当溪水冲进大队的水电站
动能变成电力
家家户户的白昼延续
打破山村过早的沉寂
同时来了粉碎机、碾米机
让乡亲们感到做人有了点容易
心中点亮水也往高处走的真理
六伏季节 我们常看牛在小溪
自村尾到村头再到村外
大约2公里
打个来回 大约3小时
牛儿嚼着岸上的茅草
享受溪风溪水的荡涤
孩子们泡泡溪水
在岸边摔扑克、抛石子……
轮流看牛的要是贪玩
肯定让牛一抬头就偷吃大豆、稻子
虽然 小孩容易因此挨揍
家里挨罚
我们还是离不开小溪
溪坝的空地最多
我们便到那整畦学种地
掏窝窝学养鱼
浇着小溪的水
浇着小大人的希冀
但是 溪坝也让我们恐惧
每当夜幕来临前
小溪阴凉 凉彻心底
我们起哄跑回家
我们想起这坝里
队部的老弱病残牛
被大斧活活地敲死
一头头悲哀地倒下
血染红溪里
村人辞世
垫床的稻草和草席
在这焚烬 消失……
请溪神送远凶灾邪气
送未送走 不知
阴影已永远留在这里
仿佛托附溪水哭泣
——啊 故乡溪
她是我成长的碑记
从此开始
三
80年代初 种田自管自
干公事劳力难凝聚
大家为农业丰收比奋斗
无心安排时间兴水利
陷了一座两座柴陂还过得去
没谁牵头再修起
出现用水纠纷的问题
白天争水伤和气
夜半守水宿田地
陂冲了 挡不住泥沙
垫高了溪底
水浅了 隐不住鱼
屋漏偏遭连夜雨
冲杀来一群鸭子
那年月 多了撒网拦网
又是炸药 毒液 电瓶击
如八国联军的狂势
如日本鬼子大屠杀的侵袭
可怜的鱼儿亡了溪国
逃命的不敢返回祖地
走运的惶惶不可终日
双抢稻子 农民图省事
沿溪两岸的稻草扔向溪里
据说稻草生虫 禾苗遭殃
不再继集体时用它肥地
废草任溪水流落
堵在溪中的弯弯角角 坝顶桥底
腐臭在雪白的沙滩里
有段时期 山上大搞伐木
火烧连片 山皮光秃
接着刮起大栽食茶的风
挖得山体皮开肉绽见上帝
结果 冷较热更久
冷较热来得更急
新造的林缺乏必要地抚育
新栽的茶压根没谁理
听说茶叶又没了经济效益
于是 小溪没了几多水源
没了几多水的位置
水车不转 水电倒闭
能垦荒的溪坝
谁先下手谁家占去
溪中的潮沙、石子
就近盖洋房的捞了便宜
村里人富了
村庄长大长靓
小溪倒变矮小 穷得要死
孩子们渐渐疏远小溪
小溪失却往年的诱惑
满岸茅草 荆棘
蛇虫安家 作息
村人打起捕蛇的主意
蛇纵有强将,无能自卫还击
老鼠移民进去
盗劫岸上的粮食
不听老人阻止 破坏生态规律
最终祸及自己
一次 倾盆沱雨
村口拐弯的溪水想不通
乘大军支援之势
要夺回自己的路子
把绊脚的庄稼统统吞噬
看谁还敢限制
那里 虽然多日失守
但一次次重获回归
侵略者最终服气
这本是小溪的发祥地
这就是小溪能屈能伸的胜利
——啊 故乡溪
她是我成熟的课题
是一本政治、哲学、地理……
我们读不完丰富的含义
四
80年代末 恋人跟我回桑梓
沿岸寻找两华里
没有可游泳的深溪
某老叔误以为我捕鱼打牙祭
夸下海口
我要能见上一只像样的①鱼
喊他去抓了生着吃
水口苦楮已年迈形衰
枯枝在决堤的水库月下影移
褪了景致
化作荒凉的恐惧
在一些新增的鬼怪谣言里
本该早为她的接班培育
与小溪合契
这并非意见和建议
也问罪我的责任心在哪里
到90年代中叶 农民埋怨种地
肥料农药成本高
粮站收购谷价低
烤烟上档次靠关系
累死累活 吃饱穿暖缺经济
别梦想什么现代化电器
年轻人打工行特区
恋家的上了年纪
溪水不入田 无啥办法理
反正三年一抽阄
但愿下次分不给自己
一茬茬人往城市
以后的农民不会种地
良田没谁租 荒芜没问题
老人们说三道四
忧叹如今的社会风气
想给村中安点吉利
把村外溪里的石神修起
古时候的传说
祖宗造石人看守小溪
不让好风水流失
却被一妇女按道士的指点
用裹足布缠上石人的脖子
石人立刻断下头 死了灵气
石狮野蹿去偷吃横排②的碓米
磕打掉下巴
至今 尸体在村背山头的树林里
石神骑狮夜巡的红光没了
妇人朝思暮想的郎君革官二品
归田故里
从此村中再无谁创过丰功伟绩
——啊 故乡溪
她是我成功的激励
无论何时何地
五
离乡的日子久矣
我怎不更思故乡溪
依稀听到妈妈捣衣
听到爸爸洗农具
听到老油榨的碾车吱吱咿咿……
但时常不愿回去看看
我怕面对如今的小溪
英年早失
最好是回忆
总会更多的美丽
最好是希冀
总会有更强的生命力
遗憾 不曾拍下她的照片
以我的画 我的诗
我的故事
给孩子们教育
不在乎她有没有名字
已把她的形象铭记
我们即使到天涯海角
也依偎在她源远流长的母系
我们即使飞得天高
也不忘回头解渴的舒适
她那博大的胸襟
深厚的内涵
朴素的品质
辩证潮落必潮起
——啊 母亲溪
总有一天 我们回去
与她促膝
二○○一年春节
厦门·远近书斋
注:①像样的:方言。本诗中是形容大鱼。
②横排:作者故乡的一个邻村。
村道三部曲
一
古人言,有小溪的地方就会有路
不知何时
山水拓开这条弯弯的小溪
不知何时
山民修起这条弯弯的小路
水的路、人的路
像两条彩带
像从天上飘落到山麓
村里人听着溪水
在小路上进进出出
走过“路隘林深苔滑”
迎来了解放的脚步
这是村里一条最大的出路
连着生产队、大队、公社和四处
托起一串串竹扁担、木扁担
托起希望的化肥和粮谷
这是二十余华里的赶集路
赶得姑娘、小伙子们脸红气粗
有桥与有亭的情景
最让他们浪漫驻足
有一天,小路对小溪说:
“你是一个不变的真理。
而我即将作古……”
辞旧迎新,小溪早有所悟
二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
诞生了小路的第二代马路
马路没有忘记历史
与老路、小溪交叉交腹
马路没有跑马
等待人力车、机动车进村落户
不久,有了一架手扶拖拉机
下田可耕犁,上路可运输
“轰”动了大地
“轰”开更多马路
又开始有了自行车
只大队里分购到的一部
大家玩,大家练
上了马路放飞技术
又是第一辆轿车光临
老人们买来鞭炮庆祝
村里突然热闹异常
最是孩子们雀跃欢呼
后来,集体的手扶拖拉机多了
为牛为人普遍体力减负
人家的自行车也多了
生活的节奏在马路上提速
再提速是二十一世纪初
摩托车入主
奏响新的主旋律
路上流动着快乐的音符
但是,村道毕竟是村道
平时没有养护
本来不合格的路体
日久便成了烂肉露骨
拯救,改变
新的目标锁定于水泥的坚固
三
村道要与时俱进
小溪精神在鼓舞
小溪仁爱无私
以足够的沙、石和水支助
终于,一条达标的水泥路
踏着它先辈的足迹
从村里平稳地走出
开创新农村的前途
当心中的路落地生根
大家都感到从脚到头的幸福
路高贵似乎行路人也高贵
大家都有悠悠的感触
路畅通了
却免缴公粮,不用运输
没料到的破天荒
没料到的减负增富
有想到的生活景象——
一个个交通标志
标志着村里迎送的礼数
一幅水泥长卷赶集图
已是小汽车引领时尚
自行车突显返朴……
好路走出好心情
这是志富之路
好路走出好日子
这又是致富之路
好路,担起希望的田亩
二○○九年春月
父亲的“牛绳”
小时候我牵牛吃草
父亲的目光松松紧紧
把我牵牢
我与牛习惯了
在一根绳上长高
一天我开始放牧自己
来到鹭岛
父亲的“牛绳”就断掉
我多么想啊
实现父亲还牵着我的梦——
有电话线一条
通往故乡的山坳
这下好
“牛绳”上的铃一叫
我跟远方的老父呀
可随时聊
他爱听我“嚼草”
我常听他在笑
创作简历:
王甲林 1966 年8月出生于福建宁化;自由专职作家;座右铭“文学使命”;人们誉称其“又一怪” 。固定电话:0592—5628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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