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黄昏,天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雨。我推窗远望,发觉不远处有一只小黑狗瑟缩在一棵树下,形单影只,间或抖抖身上的水珠,很无奈地打了个呵欠。暮色降临,那树荫下烟雨中的孤独黑影便益发地模糊了。
这使我想起了记忆中一只黑狗。
小时候,奶奶家的一只母狗生了五只毛茸茸的小黑狗,一个个浑身乌黑发亮,毛绒绒的憨态可掬。我对狗素来没什么好感,它们伸出长长的舌头,露出白森森的牙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但我却按捺不住的好奇,便到奶奶家串门看那五只小狗,我踏进奶奶的门口,那五只小狗便群拥而上,伸出舌头舔我的脚面,舔得我脚趾头痒痒的,我真怕它们将我的脚趾头当作肉咬上一口,我不住地左闪右挪。看我害怕,奶奶让我到厨房的锅里舀一勺粥倒到狗食盘里,和那些狗们增进感情。我到厨房里舀来一勺稀粥,狗们等粥倒落在狗食盘里,便争相抢食,呼呼哧哧地喝粥去了。果然,它们对我客气多了,对我摇起了尾巴来。
后来那些狗断奶了,奶奶便把母狗卖给了狗贩子,又将四只小狗送给了人,只留下一只狗来看家护院。
这只落单了的小狗一连几天总是无精打采,闷闷不乐。即便是在我舀粥给它的时候,它也只是象征性的摇了几下尾巴。为了安慰它,在我偷偷给它加了一块奶奶用来炸油的香喷喷的油渣之后,它的眼睛才倏地变得很亮,这种光让我也觉得温暖。
自此,它每次见到我来,总会抖落满身尘土,作欢欣雀跃状。当然,不是每次都有油渣,但我每次都到灶台间舀一勺粥喂它,有时倒上一点菜汁、酱汁之类,它居然吃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它和我日渐熟稔,只要一见到我,尾巴大幅度地摇摆,倒像我是它的主人。
我与狗的感情与日俱增,放暑假的时候,它与我寸步不离。有一次,我到田里挖几条番薯,挖了番薯马上一溜小跑回到奶奶大院外的竹园里,用泥块砌起了小窑,奶奶家的墙根码着柴火,我拿一小把过来将柴火烧旺。等小泥窑烧得透红了,便将番薯放进窑里去,将窑打塌,埋住番薯,摘几块簕角叶覆盖在一面,不一会儿番薯就熟了。等挖出半焦的番薯,雾气腾腾的番薯便散发出香气来。我一边呵着热气一边剥皮,一边呼噜呼噜地吃,狗围着我不停地打转,眼中满是渴求。看到它的眼神,我掰了一小截番薯扔给了它,它一边吃,一边抬头看我,那眼神中流露出我也看得懂的是感恩与感激交汇繁复的目光。
这只狗也爱管闲事,见到老鼠、蜥蜴就扑过去抓。有一次,它从外面叼回一只死老鼠,原本以为可以像猫一样得到一份额外奖赏。不料,正在院门抽烟的五叔冷不防将水烟筒在它髀骨上敲了一下,五叔是恼怒它将捉了的田鼠往家里叼。于是一番喝斥,黑狗像做错了事,低头顺脑地夹着尾巴溜到一旁呜咽,从此,它再也不敢做“狗捉老鼠”这类的闲事了。
都说狗通人性,我发现这只狗不仅通人性,更善解人意。有时我在奶奶家玩兴起,忘了回家,等我想起要回家时,已是夜深人静了。我刚出门,奶奶就说:“狗呀,送送他。”原本躺着的狗便站了起来,跟着我往外走。到了村外头,我站住挥手叫它回头,它便站住了。等我走路的时候,它又跟着我走,一直送我到了家门口,等我进了家门,它才转身往回走。我好一阵感动:这真是条识情重义的好狗。
狗开始变得老迈了,那双孕育了几代狗崽的乳房瘪瘪地挂在腹下,以前饱饱满满的,如今更像一副空空的皮囊,步履也显出了龙钟老态。于是,叔父们决定要杀掉它,那一天我正好到奶奶家来玩,看见正躺在门前石榴树的狗,扯长脖子,头就枕在前爪上,舌头一伸一缩的喘着气,不知厄运的降临。只见振明叔提着一只箩筐走近,猛然把盖住在筐下,把准备好锅盖从地下掩上,然后倒过来,用绳子连筐带锅盖一齐牢牢绑住,把它带到鱼塘里活活淹死。狗在里面不住地呜咽悲鸣,苦苦哀求主人不要杀它,那声音凄楚中透着万般无奈,让人听着伤心。我看不下去,飞一般跑回了家。
回到家里,我捂着被子流泪了,有种痛彻心扉或者是受尽委屈的感觉。母亲以为我受了谁的欺侮,对我轻言抚慰。我哽咽着说,“奶奶家那条狗被杀掉了。”母亲没好气地笑了,“这孩子,不就一条狗么,值得这么哭哭啼啼的?”母亲没有领会到我对那条狗的感情,自然觉得我太孩子气,也太可笑了。
当我翻开这一段遥远的尘封岁月追怀往思的时候,楼下的路灯亮了,灯影里细雨如丝,雨丝斜落在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响声,与我此刻的心境相仿佛。尽管岁月一成不变地流逝,许许多多的事已经淡忘,唯独这些,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想起来仍情难自禁,不免神伤。
呵,我记忆中的黑狗……
茂名市为民路103号大院100号
许荣波
邮编:525000
201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