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那天,没有落雪,因为是个节气。那天倒是很冷,天晴着,太阳却不热。天上有云,看不出云样儿,白光光又灰蒙蒙一片。风儿时有时无,风来了,人就冻手冻脸,静下时,能感到一阵阵温暖。
正午,风静,人站在一片寂静的荒野中。其实,周边全是绿地,秋里种的麦子,全绿了叶子,厚厚的铺在地上。脚下、眼前、远处都绿。再往远看,原本有座山,不高,横卧着,有个面朝西卧的小山头,山头像虎,当地人就叫它卧虎山。
如今,人在采矿,山挖小了,虎头就不见了,让人想到愚公移山的寓言有了创新版,那脉卧着的山真就移走了!但毕竟是有过一座山的,塌了也会留下一道梁子,成了一带丘陵。
从这里看陵子,什么都没有,灰蒙蒙一片,沟沟坎坎的土地,似乎成为一马平川。但这并不真实,因我脚下这片沟边上的荒野地,数十年都保持不变,地头还是那个斜坡,雨水冲过的痕迹依旧存在。由于留不住雨水,种不上庄稼,就种了几棵柏树。
柏树长出林子的样子,地上就全是野草,草深时,能埋住人腿。入冬,草便萎缩,一丛一丛地伏在地上,看着柔软,踩上却硬。硬的是那些带刺的荆棘,刺很尖,光往人的袜缝里钻。钻上就得取,针尖般大,刺很疼。
要说硬刺,还不是这种带刺的草、苍耳一类,是酸枣。这等植物真是命硬,就像它的刺,坚硬无比。烈日炎炎下,别的草子都晒蔫了,伏在热烫的地上发软。它却绿叶儿油亮油亮,支楞楞地挺着,满心欢喜的样子。
入冬,虽说绿叶落尽,骨杆且硬铮铮挺在地头,那身刺从未有过服输,谁碰上便倒霉,能刺出一团鲜红的血。
酸枣的强硬,在于它的繁衍。今年冒出几个,明年就会成团,若无人迹所到,它会生出一片。冬里,骨骼般的刺杆上常挂着一个两个的酸枣,干瘪的红枣儿就有着一颗生命的种子,只要落了地,就会生根发芽,走出母体的形象。
这种生命总是在寂静中存活,悄悄的,不以人类为伴且又活的很好。人就纳闷!这类看似细小的生命体,会是如何在这片荒野中顽强地生存下来呢!
一道土梁上,长满了矮小的花椒树,花椒有刺,通体青灰,看到那些枝杈里,结了不少的白果子,圆圆的,像个瓷豆儿。人奇怪地去摸它,很硬,表皮光滑,居然顶上留着一个小孔。用手去摘,很容易就碎,像蛋壳,内里黑乎乎的。正瞧着,一个小小的蜘蛛扯着丝坠了下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蜘蛛窝。窝被破坏了,这个小生命又如何存活呢!
又看到一片狗尾巴草,把一道土梁裹得满满的,寸长的草花饱含着草籽,沉甸甸的在微风中摇晃。正午的阳光,让那草儿泛起金黄,毛茸茸的跳起狗尾巴舞。那种跳跃十分的快乐,充满了生命的节奏,活力无限。
手儿扯起一支草花,轻轻揉搓,但见米粒状的籽儿撒落一地。这是生命的起跑线,一场雨雪,一声春雷,这些生命将开始启程,生命与生命的链接总是在机遇中自然形成。
狗尾巴草的下面,生长着一群荆棘似的黑草,叫做黑草是因为它浑身黢黑,草叶硬硬的,有刺,在刺的旁边,长出一个黑色的豆荚,豆荚张开着,有丝状的东西在风里跳动。好奇这豆荚结出了什么果子,不料竟扯出许多银丝,带出一个个的草籽儿。
草籽像芝麻,却长着银丝状的绒毛,让人想起蒲公英,也真有蒲公英的本领。将它抛向空中,微风徐徐,它便随风而起,越飞越高,忽而就不见了踪影。
望着蓝天,定目而视,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个伞状的飞行物。这草儿一定会漫天遍野的生存,因为它会飞,它与风儿是朋友,风到哪里它就生到哪里。沟坎上有它,山坡上有它,即便是高高的山顶,也许会有它。
这样的草物,天生有幸,长在地上,飞在天间。它的见识一定很广阔,它的故事一定很多,可惜不知它的名字,写不出自由而美丽的文字。
阳光下的这片荒野,看似寂静,生命却在其中无比的繁盛。这里有着死亡,繁衍,新陈代谢和生存竞争。生命的活力与运动从未静止过一分一秒,它们在竞争中求生,在生死存亡中求活。生与死的概念就是永无止境地拼搏,争夺土地、争夺阳光、争夺水分和养料。
它们之间没有虚伪和欺骗,没有谎言和阴谋,从单一的生存理念到发达的存活技巧,都必然遵循着大自然的某种规律。否则,必亡无疑。
这片寂静的荒野,永远演绎着人类之外的、各种生命的故事。这些故事只要走进了人,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或许会像那座虎头山,几年功夫就被移成一道梁子。
可以说,人类是任何生命的改造者,包括自然界和人类自己。
而改造者的命运,却永远掌控在创造它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