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片颂
咫尺天涯,生涯断崖
春天开的花又会在哪儿新鲜地保存着
一只在这根,一只在那根
路灯杆上比赛平衡的喜鹊完美地呈现了河流的倾斜度
低于穹顶很多,很多
另一个穹顶的框架已搭建完毕
美服从于美有罪
发现、强化、抽象,有硬度,道德越来越热衷于新工作
芯片有了,大脑多的是
就看谁动手:自己,抑或机器
成长为源头
思维终于严厉地指出它一直被忽略的再生力和魔力
一个反对一片,细节反对宏大
肯定没见过鸡蛋碰石头
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面对现实,想象力说它早就认输了,美也认输了
尾巴一动,世界摇晃
这只是失眠症者的幻觉
技术也不是问题,早说过
天眼在太空里,也在每一根神经末梢
“可还是想爱呀”,话赶话的半句话
咽回肚子:在“无中生有”的指导下,空气正练习大变活人的艺术
2020.03.01
庚子·惊蛰记
一月艾略特死了。悼念他的
布罗茨基也死了。加缪死了。
空心人,大于一,还是小于一
它怎么会知道;《鼠疫》
怎么知道车祸。二月死了
两千多人,今日增加到
3016人:有名,无名;
画眉鸟正在计算。
三月,春暖花开,海子死了;
昌耀也死了,哈拉库图
西门壅闭;遇罗克结束之时
正是一个人开始之时,像
尚未解决的生死谜题;
春天端着杨树的酒杯,听
安魂曲,缪斯哀泣;肺,
张枣是那只鹤吗?
白云空悠悠,四月最残酷
迎春开着连翘的玩笑
来到小区一楼的栏杆上。空气
与空气之间,好像有数条
看不见的沟。也可能
是根在泥土里孕育着闪电。
好像深渊离去,被隔到一起的
人与事物,要回到原来的轨道。
无端被暖气片里的声音
惊醒,无端被虫子的眼睛
从不同的角度死死盯着
挺住已属万幸。痛哭的墨水里
一直有雕像的碎片
和铁钩子。白马,黑马
还是非马,被牵出来,终于
有了答案:退而求其次等于
平庸的恶?伦理狠命压着美
让它说出自己的重量。南方
种花人守着自己的园林
一点点收集光与影。北方站在
桥梁上敞开来,大河确实
像时间在总结:几只麻鸭
回来了;一只白鸟在盘旋;从
东边走到西边,太阳与一年中
最为清澈的流水在讨论
主与客,冷与暖;以及
半块月亮与蓝之间的秘密
在风中悄悄形成。好像这都是
自然而然在发生的:
移栽的那盆绿萝,很努力
仙人球也顺着自己的刺,在长
嘴巴,清茶润润,也就不苦了
截屏一周的几个画面放在一起
生活与风景,慢慢出现--
被测过,查看过,消过毒
2020.03.05
春天的14张卡片:《全景幻灯》摘录并致敬瓦尔特·本雅明
异域,本地;历史,现场
不停地交错;春天在
1928年,还是2020年。时间
就这样被看见了,它翻译过的
文字,写给那些
认识到自身局限的人。一张张
卡片,在旋转:
隐秘,透明,每个时辰都包含
政治与经济的刀片,
都在向虚无做最后的猛攻
用个人的毁灭,用崩溃
拯救衰退的稳定性。【1】
一个特殊的佯谬:个人的差异
无关紧要,决定性力量让直觉
具有本能的一致性。【2】
不假思索的信任、宁静和健康
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然界
找不见。存身的世界找不见。【3】
贫困裸着身子。匆匆
走过的脚步,试图在掩盖
使自己的感情受到伤害的
裸露部分。不是来自同情。
是一颗怀着羞耻的心。他
贫困,他裸体,他羞耻。
他经过观察者的眼前。【4】
肮脏与贫困像墙一样在他们周围
高高地升起来。贫穷像一个
巨大的阴影,落在人民的头上
和自己的房顶上。每一次屈辱
都很清醒。都不得不管制起来:
沿倾斜的忧伤下滑,还是向上
开辟一条反叛的小道?【5】
像两种技艺:局内人的幻觉与
局外人的呈现;异国风情与
共同体的力量。去掉讽刺
转化成新的修辞,让孤立
更孤立无援,让无耻更无耻。【6】
谈话的自由已经消失了。被
抓到剧院,不得不
看台上的演出,不得不
把那出戏作为思考和谈论的对象。【7】
衰退在为混乱作特别辩护。
意志通行无阻。
没有人去消除背景上的迷惑。
恐惧来源于对个人的制裁。
个体负有通过做梦与假想
让赞颂一夜繁荣起来的义务。【8】
已经看不到有人性之人的轮廓了。
用一块黑布的层层皱褶映衬
最伟大人物的侧影也看不见了。【9】
温暖正在从物体中逐渐消失。
人像物一样被消耗着。人人都
承担着空气柱的压力。春天,
哦,正是春天。人人都觉得
自己是一种敌对物质的代表
都在用粗鲁暴露那物质的危险性。【10】
被锁链锁在共同的利益上。
不得自由迁徙。
漫游会加强灾难性力量的传播。【11】
事物在混合与污染过程丧失自己的
重要特征。模棱两可取代本色。
自由的大自然,被建筑学冲破。【12】
物主是谁?任何精神的作用
被它制造的物品撞得粉碎。【13】
警告:喝酒前别忘了给死者
洒一杯;别捡掉在地上的面包屑
因为它们属于神人;别吃得精光,
那样,土地将带来坏收成。【14】
一张张卡片,在旋转;每个
新的观看者,产生自己的卡片顺序:
异域,本地;历史,现场,
不停交错;看清的,看不清的,
在排列,在组合;花朵
或其他的图像,在补充,在修复
在举例,在春天中构成春天,
又试图推倒重来,让这个春天
一去不返,像一条真正的单行道。
变戏法似的,时间掏出更多的卡片,
更多的一瞬,仿佛它不是线性的:
任何的旅行,都会在穿过后
形成自己的风景。更多的
观看在到来。直到
观看者的口袋里突然有了
很多很多的,同样的卡片:
别无二致,也有了新的技术。
他们不自禁地把这些卡片插入到
那些卡片中间,看它们自行交流
自行赞美或反对,自行排序。甚至
无需变成文字或图片,而是
顺着自己的意思径直飞进那
旋转的空气中:混沌的光与影
在绝望拉开的距离中慢下来
讲述经历的、正经历的内心生活
2020.03.07
来自
离开又回来,在自己的城市
成为暂住者、旅行者,和
被隔离者。没有人靠近。
仿佛多了观察的角度与距离。
依然纠缠在一起:风在带来
春天和幻想中的消息。月亮
依然在宾馆对面的那座楼顶
构成一种坚硬的关系。
生活被二分法分了类之后
就不再完整。从无言中
看见自己的局促还没有
发展为局限,还认为旷野
有机会赢回野花的野。
确实有那么一瞬,平面
像被收起的路又放了下来:
那些曾经的朋友没什么变化
所有的记忆带着
草木灰般的温暖,把钢板
当作田地。不经意间
很快让同类项合并:
早晨的晴好,黄昏代之以
风吹沙尘起,夜晚的降温
和关节痛。可能会被
一个人的失眠记录,作为
生活现场缺少特色的旁证;
会被一首赠诗的节制
夸大灯光的热情。春猫将
嘶吼移植到窗外,其实
不曾隐匿,便不存在
再次激活;没有减少便不会
多出可能性。一直都有
山的豁口刮过来的风
一直在给爱留后路,风一直
吹完前胸吹后背:转身
就是那必然到来的方向吗?
谈话作为一种有力的结构
吸收掉自语,镜子
失语已是多么漫长。
解决了吗,把一本厚厚的书
在大脑中一页页翻开?
翻完过去的日子,逻辑
一定会翻开后面的吗
并伸手邀请,像个绅士
这经验的舞池灯突然变暗。
这时间的身子本雌雄同体。
这音乐来自一个广大的肺。
2020.3.13
当自我隔离还没有结束
先是玉兰花在表演:站成一排寂寞。
接着是湖水允许了鹅与鸭子的试探。
接着是阳光,兴奋地掩饰散漫。
在艺术的指导下,现实找到了依据:
每张从黑暗中出来的脸都记得
自己获得的细节,以及动作
对秘密的配合。你突然大声咒骂
那个不在现场的人。那个突破不了
自身局限的影子。它遵守着恐惧吗
它在把被动转化为主动,并试图
获得一种愉悦吗?你突然大笑
对着一大早起来就叫个不停的喜鹊。
它们离人类越来越近,摆脱了寓言
对意义的束缚;或它们在别的地方
根本找不到食物;也或者
寂寞的榆树让它们有了错觉,以为
在频繁飞停后终于妥协:不属于的
也属于了,不喜欢的,也接受了。
惊动房间深处的眼睛也在预料中
把内视变为外视:对面那幢楼
如何从城堡这个喻体逃出来,如何
摆脱各种信息的控制,好像不是
什么难事。很快会完成。想象
也很快拥有了一对翅膀,去追赶
尚未命名的声音:它在地下道
停留过,在阳光中眯着眼,在
摩擦空气时有些情不自禁。你突然
沉默不语:这才是最真实的状态。
与人辩论,自我辩论,自言自语。
都像窗台上的几盆花,按自己形状
长着长着,就暗自比较、争论
原先你听见了你装作没有听见。
现在看着它们,就看到它们的后面。
那时,已不是这时:绿萝并不会
因为昙花推开它而感到难过与遗憾
2020.3.14
雨
顺着一整天的云,窗子打开的
两三厘米缝隙;顺着楼房
从青灰与蓝白散发的湿气,来了。
也顺着一个人的声音
他刚刚叫出名字。把窗户
开得大大的,吸着,嗅着。
把那些铺垫的石径,长于
分析的逻辑,都删除了。
安静地看着,听着,任凭她
擦洗樱花树积满黑灰的身子
一点一点渗透进那片正在泛绿的
草地 草茎和草根,清洗着
堆积在心里的每一个词的
手指、手腕。缓缓地,细细地。
一直就那样看着,外面,里面。
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
一直没有停下来。除了呼吸
就是水流声。他想劝阻
但什么都没有说。开灯吗?
忍不住问了一声,立马住口。
这不是光能解决的问题。
光会把自己涂在事物的表层
但渗不进去。缓缓地,细细地
都快到半夜了,不犹豫
也不急迫,像是一切才刚刚开始
2020.3.15
公园似乎有些兴奋
撕掉“封条”他走出房子
摘掉口罩有人认出了那张脸
揭掉塑料薄膜女贞已经变绿
公园似乎有些兴奋以致忘了
身边还有开阔的流水
体内还有几架高大、干燥的水车
太阳正从后面升起来
一排垂柳透出春色氤氲
到了黄昏它还在想如何
依据记忆成为它自己
察看一层又一层的光
察看一层又一层死亡的阴影
好像已经融在了一起好像
覆盖在继续紫丁香在发芽
榆树的枝条在风中是青白的
感觉这是阳光明亮的一天
控制着并不想去看
一直在更新的消息并不想
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去后
再次降临到身体上的空寂和颜色
想喊一声醒来吧但不知道
醒来会在什么地方
2020.3.17
庚子·春分记
几乎忘了
平衡会倾斜
风戴着黑色的帽子
压弯地平线
鸡蛋
自圆神秘与偶然
仿佛成熟
用诱人的香味
倒叙人生
公鸡高歌着走开
小孩把手伸进
粘着鸡屎的柴草窝
滚动
破碎
易臭
命运一下子就老了
因为不喝酒吗
河水生下满河滩的鹅卵石
南河道边高大的杨树
给梦让路
把遗照存进一个人的手机
等了那么久
只有一只鸟
从太阳面前飞过
从此岸走到彼岸
一座桥垂直着
方向开始反方向
2020.3.20
数……
惊蛰数过一次,沃尔科特没有数到。
或许白鹭更接近真相,它在河面飞来飞去。
还有洛夫:一根漂木。
还有十多年前给我打电话来说留几首诗的李小雨
她的父亲李瑛,离去在三月末。
黑光,余怒兄在转发他的诗,包括《生命之美》。
而昨天,知识与民间都在把洪烛,默默凭吊。
——世界诗歌日,再数一次
死去的诗人。数不过来的,是时疫期间
一个一个离去的,上万人的生命……
依然一数而过,像时间不会停留
而此刻,春分刚过,窗外的紫李树——不是樱花
开得越来越深,很快就要开散了。接着是
一树一树的梨花,丁香,春日阳光下开得暴烈、惊心
2020.3.21
速度的夹角
早上步行1小时
下午1小时
公交车的风险大于双腿
发胖的身体好累
与多年前被一根春天的胶皮管子阻止
从自行车上前滚翻摔掉门牙
形成夹角
更尖锐的
汽车再次抽象成符号
那不曾也不会拥有的现代性
提前退出了生活
仿佛想做一个快手
一个慢人
一直在加速度
时间属于同一根骨头
一次次折断后
骨尖向里也向外
热爱分别有了不同的名字
一左一右
内心的抽屉二元论不停地抽进抽出
恍悟均匀强化了平静
黑暗中事物的死活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沙尘暴取消了阳光在黄昏逗留的条件
病毒肆虐这么久
阴郁在什么条件下能够被取消呢
2020.3.25
终于又可以穿过雁滩公园
那些被照料有加的植物
散养了一阵
悬铃木还是沉默着
垂柳一下子成了美的主力
喜鹊在一棵榆树上炫耀着
自己硕大的巢
一排杨树调整表情
再次成了风景的边界
海棠殷红殷红地开着
昨日的一场雨水并没有改变
它所扎根的泥土的干白色
银杏树挺着腰
坚持着倒春寒之前
不轻易说出观点的原则
在老位置围成两三个群
一身品质一脸智慧
仿佛一些思想,一些情感
露出各自的底色
空旷中有寂寞发臭的味道
并不像期待中那样
一下子恢复了原来的关系
看似互不存在而实际上
能够借助彼此看清自己
存活的一部分
——两个多月后终于又可以
穿过雁滩公园
没有成为预想中不大不小的
心灵事件——热情与爱
早都消磨掉了
解构的能力病毒学得更快
——分明就是一群
擅长控制呼吸和破坏内部的
恶的天才
几乎能听到得意因察觉自己
天赋未被剥夺而发出的笑声
——就忽略掉那几只
鹅与鸭子吧
以及对岸的几株白玉兰
就忽略掉阴云和楼房的
那些颤悠悠的倒影
劳动会很快到来
泥土会很快被翻开
一些新的植物
美人蕉呀榆叶梅呀
会加入公园
又逐一加入到在走过时
把身体打开的一些影子中
——会继续,会往复
会记起,会遗忘
会把自言自语当作
说给彼此的话
会忽然意识到
有就是无,无就是有
而公园的那对大翅膀
长进了一个人的内心
在柔软与坚硬之间转换
像一场怎么也做不完的梦
2020.3.2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