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

远处，山峰矗立。天空，无止境

父亲负手而立，秋色已深

儿女们在世上奔波，渐渐长出皱纹

父亲目光平静。一叶落地。他说

一生真是短暂啊

有虫子朝生暮死，有木头日日腐朽

世事皆有来由，皆有去处

万物皆有语言，水以其随物赋形

风以其浪迹天涯。父亲说

我们身在其中

一个声音在另一个声音里渐渐熄灭

一声叹息落在另一声叹息里

落叶大了。去安慰，去拯救

不，父亲回过头来

去默默领受，以其彭湃之心

空瓶子

独坐办公室

春风空了，秋蝉空了

眼和耳空了。四十岁的躯体

空了

一个玻璃瓶子，腹部圆润，空了

闭上眼。把它放檐下一夜

瓶口挂满露珠和千百个世界的影子

放入几条鱼，几根水草

波纹细小。它在自己体内

听见呼吸轻微

死亡不会提前通知

这事命中常有。让它装满泥土

埋下几粒种子，放在院子里

黑夜和夕阳从它身上走过

我没有听到碎裂声，也许在傍晚

也许在早晨。它的腹部裂了

裂出的碎片并不规则。但我看到

它终于到达完整的一生

一本书

父亲年轻时，是搬运工

把别人家的床，从一个时间

搬到另一个时间。他双臂粗壮

光着上身。把冰箱从城东搬到城西

他从不曾提及床上的气味

冰箱里的食物

偶尔提到它们的重量

让我们看肩上的勒痕，背部紧绷

那时候，我正念小学

王小二把敌人带进包围圈

大刀进行曲在集体上演，操场上

黄土飞扬。一天夜里

父亲喝了酒

从怀里摸出一本书

封面上，一个金发卷曲的女人

眼波温柔，从水中升起

站在一片贝壳上

母亲一声大叫，责备父亲

父亲无声，我默默翻书

后来，书不见了

再后来，我执意和妻子

在维纳斯婚纱店

拍结婚照。

现在，我时常想起父亲

年轻时的脊背

想起我双眼赤裸，在人间行走

不知疲倦，从南到北

想起这本书的名字

——《裸体艺术》

在人群中，我羞于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羞于追一只蝴蝶

羞于在一棵树下大声笑

羞于登高望江水

我也羞于和一些人共处一室

他们计算好距离，温度和未来

如鱼得水。我常常六神无主。

像一个令人不安的句子

我更羞于说出对这个时代的见解

我在一口井里。或者，我还没准备好

另一个时代已降临

时间落在瓦片，秋声和爱人的眼睛里

在人群中，我羞于说出自己的名字

它还不够自然，不够光明

它还没有成熟

那时候

那时候，我们翻百科全书

喜欢地图，复杂的事物，风穿过

街道。我们寻找迷宫

谈论蚂蚁，灵魂和世界格局

有时像入侵者

喝酒，把语言削成钉子，四处游荡

夜半歌唱。企图用爱唤醒爱

用狂傲唤起不安

那时候，我们希望活得长久

靠得近，走一条远路

埋下精美的伏笔。人们赶来

引爆忧郁和赤诚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