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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爱民:我是否打搅了一只喜鹊的安静
    • 作者:荆爱民 更新时间:2024-04-22 05:07:53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9601


    走在泾河岸边,寒风从背后吹来,一阵紧似一阵,只能加快步伐,片刻也不敢停留。

    泾河边除过松树、柏树外,其它树木都脱掉了树叶,枝节末梢精减到了极限,树木不再如春天那样生机勃勃,也不似夏天那样张扬,细胞似乎都停止了运行,减少了频率,减轻了幅度。柳树枝条柔软地向主杆倾斜蜷缩,泛着青红,如一束刚刚熄灭的火炬,只要点燃一根火柴,马上就会燃起熊熊大火。核桃树独来独往惯了,从春到夏,走的是富贵高冷路线,冬天也不例外,厚厚的蛇青色呢大衣,把一种俊俏身姿画在湛蓝色的天幕下。白杨树睁着迷人的眼睛,是刚刚出浴的少妇,在凛冽的寒流中摇摆着树枝,应了那句“若要俏,冻的咯咯叫”。杏树二三月间灿烂粉艳,这会儿无奈地脱了碧绿的外衣,着急生气的枝杆紫里透红,期待着大地母亲再给它一抹暖色,只要有一丝儿温暖,埋藏在心底里的花儿就会绽放的五颜六色。

    树木们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秋天裸舞竞赛后,有些疲惫,有些消极,凛冽的寒风成了一道必须走过的坎儿。

    一只喜鹊落在一棵枝杈稀疏的洋槐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歌唱,我拿出手机,准备拍摄喜鹊的身影,我的举动也许要打搅喜鹊的安静,就合上手机,静静地看着它歌唱,直到它飞走,我还站在那里。还在想我的到来是否打搅了它的安静。

    有鸽子从天空飞过击响一阵脆音,瞬间复又归于安宁,过冬的小麦返青了,农谚说:一九一芽生,九九遍地绿。现在刚到二九天,麦地却都绿了。但这发绿,是暂时的,绿过之后,是更残酷的严寒,麦苗任何想要冒头的念想都会被寒冬杀死,只能把心思沉淀下来,把麦根往更深的地底下伸去,越是地底下,就越温暖一些,地面冻结了,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什么都笼罩在冰冷停滞状态中,蠃弱的虫卵、先天不足的草籽,是度不过这个坎的,满心企盼春天返青的麦苗如果它的籽种在生长中曾遇上过天旱、水涝、肥料不足、生病、风害、雀啄、草霸等等其中之一,都将看不到春天那一抹绿色的。

    大地上一切植物都安静了,无论西北风再怎么诱惑,树木都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不再像夏天秋天那样招摇。柳树、杏树的枝头上芽苞早已存在了,说树木春天发芽,那是不确切的,其实它们从冬天就开始准备了,那些芽苞现在看来只是一个毛茸茸的棉签尖儿,却是春天发芽的所在,未发芽前它们必须接受严寒冬天的考试,测试它们的体格是否值得在春天发芽,参加考试的不只是树木,还有草儿,花儿,大地也一并参加这次通考,它们在冬考中净化,沉淀,筛选,放弃。虫儿、草籽、花籽参加的考试科目略有不同,及格不了就不能出席春天那场心花绽放的盛宴的。低温劲吹的西北风与大寒天气是通考题,树皮上的虫卵将会冻死,附着在树皮上的藓苔也抗不过严寒拷打,不健壮的枝杆枯萎了,就连树内的神经也会精练,消瘦。树木经过一冬的历练,精干了许多,精神了许多,苗条了许多。

    泥土凝固了,好像一切都停滞了,但是并未完全停止运动,它们是在冬休,躯杆内部却仍然在积极调整,微转换从未停止运行,只不过过程要缓慢一些,恰恰是这缓慢在成就着一切,创造着一切,重构着一切。土粒儿挣贪了一春一夏一秋的神经,趁寒冷的空隙稍微停歇片刻,绷紧的神经松驰一下,仅仅是松驰,还有很多竞争活动要参加的,寒冷会挤出多余的水份,把团粒结构分化成另外一种形态,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的时候,会把那些不合谐的因子全部冻僵、杀死,团粒结构更合谐更趋完美,为了下一个春天到来时的忙碌,这会儿就要积攒更多的精力。这一切当然是离不开西北风的打压的,它一个劲地从漠北刮起来,一视同仁地把寒冷撒向大地上的一切,才压制住了地上万物想要冒头发芽的念想。

    在泾河岸边行走,我拾到了一颗熟透了的核桃,这该是喜鹊从高高的核核树枝上挑选下来的,饱满,精气神十足,喜鹊是带回家给孩子们吃的粮食,为什么落在了泾河岸边,是一阵大风刮来,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让这颗核桃从喜鹊爪子上掉了下来。家乡人们栽种核桃树,全部都是从地里自然长出来的核桃树苗移栽的,直接栽种成活的极少。喜鹊挑选的都是极其饱满的、成熟了的核桃,更容易发芽。喜鹊把核桃埋在泥地里,忘记了地方,核桃就发芽了,也许喜鹊就有育种核桃的任务。这一切好像都是偶然造成的,于核桃树是生命的萌发的开始,与喜鹊却是失败的一次击打。如果喜鹊的孩子吃了这枚核桃,那么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就要发生,这个喜鹊家族会因为一枚核桃的到来更加地壮大,子孙会更多,故事当然会更长更精彩。

    我走在泾河大堤岸边,看着一棵棵冬天树木发呆,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么寒冷的吹着大风的冬天行走在荒野中,如果这会儿坐在家里,端着茶杯,看着电视,那就是另外一种生活,而这种种的可能,却因为瞬间地行走,都成了一种定数,犹如那偶然落在河岸边、被偶然走过的我发现、拾起的核桃一样。

    黄泥路上溅飞的尘土,落在路边枯萎的蒿草上,连同狗尾巴草叶上也披着厚厚一层泥浆,这样的情形得等到更大的风起或者下雪之后,积雪消融中才有变化,甚至到了春天四月间,清明时节雨纷纷时,枯萎草叶上的尘土才会一点点地脱落,而那时新芽已经劲发了。龙之草干枯了,龙之草的花穗依然丰满,就像一个精神气十足的白发老奶奶,她还能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新的龙之草长穗、开花时,仍然强健地陪伴在孙女身傍,或者陪伴三、四辈子。

    泾河水响起来了,河岸边堆积着多层次的冰块,那是多少个夜晚温度降到零下时结成的,第二天白天气温上升,结的冰消融的不完整,不整齐,当晚又结冰,结冰不匀称,温度高低落差,光照时间、角度不同,多次反复着,消融着,结冰着,如此反复下去,就结成了现在毫无层次又层次极丰富的冰茬,结冰层次的多端变化就是人间各类人等生活的真实写照,就像龙之草的奶奶与重孙辈排排坐吃果果,那些白发人、黑发人,活泼人、沉默人,英雄们与普通人的生活写照。河水受到阻力,激动地敲打着冰茬,河水响亮起来,蓬勃起来,勤快了许多。

    泾河里有水鸟在翻飞,自由自在,安详自如,无声地飞起,无声地落在水里,随意地游戏着,没有感觉到寒冷,这样的温度在它们也许惬意得很,冬日的河边极少有人打扰,西北风劲吹的时候,这于从更远北方到来的候鸟们是极相宜的。

    一群麻雀在一堆蓬蒿间起落,它们是这里的常住居鸟,有常住户口的,一春一夏不知在忙碌些什么,只是在秋天丰收时节看到过它们在田间飞落的背影,这会儿极热烈地讨论着什么事,也许要争论很久,也许一会就会停歇了,反正在冬天里,它们有的是时间,有这块儿安静的地方。

    一处红砖砌起来的围墙把一大块地闲置起来,分明是一个发财梦破碎的地方,这块地的主人购买了土地,砌起了围墙,建起了工棚,连摄像头都架好了,可惜未坚持到开业,摄像头裸露在围墙上,插线板生锈了。生锈的插线板说明质量不佳,或者闲置的时间太长了,围起来的地里疯长的蒿草高个了人头,在寒冬里仿佛是一群默默吊唁的精灵,一栏一栏清晰可见的方块栅栏,看起来是养牛的场所。这家主人为什么没有做下去,自然可以总结很多原因,我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走过,聆听着围墙是里的狗叫,只能从心里向这位未曾谋面的梦场主致敬,至少,他也有过实现梦想的开始,只是梦想未曾继续演绎下去罢了。至于巨额的债务,沉重的透不过气来的生死话题,快乐不能享受与痛苦的无法承受,在破产的人来说,只不过是走到了生命冬季,不利于梦想生长而已。相信过上一些时候,会有另外的人重新登场,会处理掉围墙里的一切,连同那生锈的摄像头,都会丢进垃圾堆,会有另外的更新的梦想在这里上演,也许仍将重蹈前者的覆辙,也许有夏花样灿烂的盛景,当然那是另外一个春天或秋天的故事了,只是谁也不会再记得,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有人曾经默默地凭悼一位失败的勇士。

    小憩的时候,一个青年小伙子带着一条小狗欢叫着走过了我的面前,后面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青年,看来是那位青年的妻子,非常安静又非常利索地跟在这个男青年和狗的后面,他们健康,快乐,几乎有一段时间,这一男一女一狗一直走在我的前面。我知道,这对青年夫妇,他们当然会有很多故事,但他们年轻,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春可以尽情挥霍,而我,将在严冬中迎来老年,这生命的冬天将在不断枯萎和毫无色彩中度过。我对路边的蒿草忽然心生敬意,等到来年春天到来,它们又会绿出一片生机,而我失去的年华。却不能重新葱笼于生命的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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