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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轶伦:宝庆路三号
    • 作者:沈轶伦 更新时间:2019-11-21 09:01:12 来源:原创—中国作家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423

    宝庆路上最后的老克勒,离开虹桥老街的动迁居民,融入城市的外来务工者……他们的侧影,折射出变革年代上海这座城市的静水流深。



    2014年12月,朋友来微信告知,宝庆路徐元章在郊区去世。寒冷冬夜,我似乎又一次听见徐元章用软糯的上海话说:“离开宝庆路,我走走忒算数了呀。

    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写写徐元章和他的老房子,但几次动笔又不了了之,直到这次听说他去世的消息,上网翻看纪实频道的节目时才发现,宝庆路的豪宅已经易主。而徐元章,离开宝庆路,被安排去了闵行。像被拔离了泥土的植物,根筋寸断。

    他小小的个子,曾身处豪宅一角,靠着门框,发嗲着说:“叫我离开宝庆路3号的话,我是连外面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爽的呀。”一位老年男性,用这种口气说话,或许会叫人掉一地鸡皮疙瘩。但是在那样的场景里,我听着他双眼湿濡地说出来,知道是其肺腑之忧。



    1957年,徐元章的外祖父——上海滩做染料起家的资本家携一众亲眷和细软远走香港,膝下13名子女自此各奔东西。留在上海的母亲,带着13岁的徐元章搬进外祖父留下的这幢豪宅。就此一住,徐元章的命便和这幢房子长在了一起。宾朋来了又走,人生几经起伏,他却几乎足不出户。世界在洋房外变化着,时间在洋房外翻腾着,而他一直在房子里。

    2005年,我在做媒体实习生时想写一篇关于画上海建筑的画家的报道。一位非常年长的本地朋友推荐我:不妨去看看徐元章。“他画水彩,而且他只画老洋房。”给我的地址一看,就是宝庆路3号。

    循着地址按响门铃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从小到大,其实很多次走过宝庆路时都路过这里,也曾留意篱笆墙里的洋房。没想到现在门开了,女人一般矮小的徐元章站在我面前,虽是初见,却犹如已经认识我十来年那样熟络而随意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正在煮咖啡呢,赶上下午茶时间了。”这便是开场白。

    去采访对象家里,我从来只是空手带着笔记本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去宝庆路之前,我觉得见老派的上海人家应该有点作客之仪,便特地买了一盒红宝石小方才去敲门。带着这盒奶油小方,我跟着徐元章穿过一间低矮的杂物间,转过看上去快要塌了的楼梯,再穿过一间厕所,然后是一条甬道,突然豁然开朗,一间方正明亮的跳舞厅赫然在眼前。大约有一百多平方米的厅,铺着黄色的地板,朝南一侧是一色落地窗,窗外白色的台阶下,便是那五千平方米的草坪。尽管屋内四壁墙纸剥落,堆砌的家具一看都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但是这间阔朗的舞厅和这排窗户,依旧不失气势。

    舞厅西侧,是一间小画室,暖气开得很足,这才是徐元章平日待客的地方。有几个中老年人慵懒地各自占据一个座位,一看便知是熟客。其中一位自称是律师,自我介绍说兼职徐元章画作的经纪人。还有一位看上去足有80多岁的老爷爷作猫王打扮。他坐姿笔笔挺,对自己的装扮安之若素,好像他就是穿这细格子三件套西装和香槟色皮鞋诞生到这世上来的。

    我用红宝石奶油小方交换到一杯盛在塑料杯子里的咖啡,一碟奶油曲奇和一通关于绘画的访谈。只记得老爷子说着说着开始跑题,半路拿出自己妻女的照片一张一张翻给我看。他的老婆异乎寻常地漂亮,我看到照片的时候,就知道不是寻常男人能留住的那种。

    果然徐元章轻描淡写地说:“改革开放后她出国了,后来把我们女儿也带去那边,再也没回来了。”正说着,猫王探头进来问,周五放什么音乐,老徐想了一想,报了一堆英文歌名。上海话夹英文。后来我仔细想想,在所有徐元章对我说过的话里,竟从来没夹过一句普通话。

    徐元章学画,拜过张充仁和俞云阶为师。少年时代,徐元章学画的过程并不是去大师家登门求艺,而是这些大师来他家手把手教他。这似乎成了徐元章后来大半生的写照——外部的世界是到这幢房子里来找他的,至于他,却几乎足不出户。

    他不画人物,也不画别的景物,一幅接一幅的作品里,唯一的主角是上海的老洋房。徐元章画的是上海,是上海市民见惯的街景与建筑,但他画的又不是上海,不是这个热闹的时髦都会,而是画家内心世界里的上海,洋溢着梦幻般抒情的气氛。



    报道出来后,徐元章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周五晚去参加他的舞会。那个时候我在大学学生会里刚刚学会一点点“慢三”,在有人带我的情况下,勉强能跳恰恰。想到老人家的舞会不外乎是公园里老人跳舞角的那种,应该足够应付,我便欣然赴约。舞会差不多是七点开始的。一群年过古稀的老人已经陆续就位,找到他们熟悉的沙发和椅子上一一坐定。据说他们当中有医生有退休教师,但是绝大多数人的身份是后裔——昔日上海滩资本家、大班、洋行买办、留美律师医生们的后裔,住在上海滩上只角洋房和花园公寓“好人家”里的后裔。白天斑驳陈旧的地板,夜晚灯光一打,竟然泛出上好柚木的颜色。由于玻璃的镜面效果,这舞厅又显得比平日大了一倍。

    “猫王”开始放音乐,作为舞会的伴奏带。我一听怔住,这不是公园里老人家跳舞时听的那种《血染的风采》或者《康定情歌》,而统统是英文歌,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欧美老歌。他们开始步入舞池,自称的时候不说“阿拉”,而是用更为正统的上海话说“吾伲”,称呼对方都是查理陈、马丁李、密斯黄。向我介绍时,先要说到他们的父辈。“老早上海有一家洋行,他爸爸就是里面总经理呀。”我摇头,一律表示不知。

    但这身份,是他们的入场券。

    有位老先生过来请我跳舞,年逾七旬,光头、矮个、穿紧身西装,一支舞跳好不带喘气的。倒是我跟不上节奏,一曲舞毕,决定安心做壁花,看着眼前这群老人家。

    徐元章不太跳舞,他笑眯眯看着他的宾客们,适时上来加些汽水和饼干。看到每个老中青女人都软语温存几句。中途不断有熟客自己摸着门进来,有些略年轻的老男人(50岁左右的),会带几个娇艳的年轻女孩子来。她们中,有戏校的,也有舞校的。那晚有一个叫Swan的学芭蕾的女孩子不知被谁带来,苗条修长,不管放什么音乐都跳得极美。男人们争着和她跳舞,拥她入怀时,手就势收得紧一些,她也只是回报嫣然一笑。一位老先生上前与她共舞时,一个激动竟然滑倒地上,我几乎以为他要猝死,不料他便就势趴在地上做《天鹅湖》里天鹅之死的动作,一边说“Swan,来看看老天鹅为你而死”。哄堂大笑。我却开始觉得不堪。

    临走的时候,我想去和徐元章道别。看到画室里亮着灯便跟着灯光走过去。隐约掩着的门半开,我刚走到门口就发现徐元章不是一个人坐在里面。画室里开着一盏黄色的灯,暖暖的色调照在他和一位相当年轻的女士身上。他们手拉着手,喁喁细语,那位年轻女士的头几乎靠在徐元章怀里了。按照年龄来说,徐元章足够做她的父亲甚至祖父。但奇怪的是,此情此景看起来并不是不自然的,眼前这幅画面看起来是干净的,甚至于,是宁静的。

    我帮他们关上了门。

    《胡桃夹子》里,被诅咒的王公大臣变身玩偶木偶,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魔法才会解除,这些贵族才能恢复人形,自由走动。对于徐元章和他的朋友们而言,每周五的这场舞会,不啻是有如上意味。那是与屋外现实世界相抗衡的一个短暂而温柔的时刻。

    当破旧的舞厅内音乐响起,当七八十岁的老翁滑出精湛的舞步,当少女巧笑倩兮美目四盼,奇迹出现了,皱纹消失了,白发也消失了,剥落的墙粉和起翘的地板不见了,满屋子的老人味儿变成了衣香影鬓的味道。昔日小开名媛后代,在这间屋内重拾十里洋场的鸳梦。徐元章宛如回到少年时代,1957年的夜晚,华丽的豪宅内,那是妈妈和朋友们每夜跳舞通宵达旦的声响和场景,高跟鞋击打着弹簧地板,每一个音符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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