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戈在电话里说,他整理了一下近年来写的诗和散文,想寄给我看看,看能否写点什么。
老实说,我对他的作品满怀期待,至于“写点什么”,又有些恐惧。除对自己鉴赏力的担忧以外,我自问:难道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的内心说三道四吗?
好在我和韩文戈还有一些共同之处。我们都曾一度疯狂写过乡土诗。近年他远离诗坛,自我放逐,雪藏“地下”至少达十年之久,只为修炼自己,而我也在这期间懵懂抛出“为自己写诗”的诗见。不同的是,我多半缘于对诗歌现状的无奈,一直孽根未断,未放弃投稿,似乎有点言不由衷。
韩文戈寄来的诗文精选《通向往昔的路:诗文1987—2009》,我粗粗看过之后,第一印象是,他选的这些诗、散文,都是诗,本来意义上的诗,有足够含量的诗。我有些埋怨他多年不投稿的做法是欠考虑的,是对诗歌不负责的。
就我有限的阅读范围,我还未曾见过有第二个人如韩文戈这样对诗歌语言如此考究,如此在乎,如此不遗余力的鼓捣、摆弄、雕饰,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他简直就是诗歌语言拜物教的忠实信徒,发誓要把每一句诗打磨出光亮,以灼人之目。读他的诗、文,无异于参加一次词语盛宴,在这个赵本山、八卦、黄段子盛行的时代,令人觉得有几分奢侈。记得陈超在上世纪90年代曾检讨自己的语言有“嗜美的痼疾”,今天,韩文戈可不认为“嗜美”是一种什么“疾”呢。他追求文雅、雅致、儒雅,甚至高古,他对某些古汉语词汇的偏爱令人惊异,比如他一定要把布谷说成“子规”,把鹰说成“鹰隼”,把尸骨说成“骨殖”,把子孙后代说成“子嗣”。有时,我恍惚觉得韩文戈就是一位唐宋或民国年间的文人雅士。
当然,韩文戈并没有和口语彻底告别,他有时用现代口语写出的诗句,也美得很不一般。“战争在后半夜屠杀着孩子”“身在天涯却怀想天涯”“他陪着自己的初恋,银色的马儿陪着她”“死亡总是把优秀的生命先拿走”(试着如果把“拿走”改成不那么口语的“剥夺”,就差成色了)……我猜想他在写出这些诗句之后,肯定沾沾自喜了一番,自我享受了一番。想想也是,哪怕一首诗中有一句如此精彩的诗句,也就很难得了,我们还能要求什么呢?
我实在没有能力来盘点韩文戈诗文的资源和元素,目前我能够列出的有:现实、童话、青春、爱情、宿命、哲学、宗教、梦幻、大自然、故乡、家人、友情、侠义、岁月、民间、形而上、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总之是存在和灵魂,包罗万象。是不是可以说,韩文戈的文学胸襟和视野是丰富的、开阔的、立体的。沉思,冷峻,激情,直至突兀的一声:“我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