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智擒白战马
白战马在禾水河大道上奔驰,惊得河面上的水鸟扑楞楞飞起。
都知道,苏杰骑的是一匹白马,一匹高大的白战马。只要打了大胜仗,苏杰满心的喜悦就变成清脆的马蹄声在空中荡漾。
苏杰的白战马颇有一番来历。
传说,那匹白战马原是一匹野马,一匹雄赳赳的儿马,经过驯养之后,它的野性才渐渐泯灭。那时候,西北荒原上经常有野马出没,成群结队,一路狂奔,卷起一股风云,足以使整个荒原震荡起来。牧马人见那情形,心中涌起莫名的冲动。当牧马人再度看见野马群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有备而来——手握一根套马杆。这回,领头的是一匹白马。凡野马群中的领头马,十有八九是良马一匹。牧马人飞扬着套马杆,穷追不舍,终于套住了那匹白色野马。
那是一匹河曲马,典型的河曲马,鬃毛茂密,体格高大,耐力超强,眼睛传神。牧马人欢天喜地,在他眼中,这匹白色野马是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倘若遇上识货的,价钱绝对不菲。
后来,那匹白马出现在茶马古道上,有位商人情愿用十块大洋买下它,然后又高阶卖给军人。从此,这匹白马的命运被改变了,成了一匹战马,一匹人见人爱的战马。骑过这马的人说,一跨上马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血液沸腾,浑身是胆,顿生无限的勇气和力量。
再后来,这匹白马又成了国民党部队一位旅长的坐骑。这个可恶的旅长,经常骑着这匹白马耀武扬威,多次袭击苏家巷。因为苏杰是苏家巷的,参加了红军队伍,骁勇善战。那个敌旅长恨死苏杰,发誓要捉拿苏杰。苏杰也恨死了这个敌旅长,发誓要生擒他,连同那匹白战马。
在井冈山保卫战中,那个敌旅长又一次逃脱了——是那匹白战马救了他。那次战斗,苏杰知道那个狡猾的旅长要败走的路,就事先挖了陷马坑,谁料被那白战马识破了,它四蹄一纵,飞了过去。苏杰惊讶得目瞪口呆,这匹白战马恐怕不是一匹凡马!
民国二十三年初夏,国民党军15师侵占宁岗、永新两县城之后,企图打通永新至莲花的交通线,围剿红17师的主力部队。红17师侦察到敌人由永新经沙市到莲花县换防的准确情报,苏杰奉命率51团连夜火速赶到沙市一带设伏,准备迎头痛击敌人。四月五日八时许,敌军从永新县城沿着湘赣大道开来,慢慢进入了红军的伏击圈。突然,51团和其他几个兄弟团一齐猛烈开火,敌军大败。敌43旅旅长率领残部落荒而逃。
这次战斗,是擒拿那个敌旅长的最好时机。苏杰用了一个“黄豆计”,白战马没有识破。苏杰事先准备几担黄豆,倒在道上,再埋下伏兵。战斗打响了,不久就听到得得得的马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是敌旅长骑白战马逃过来了。马蹄一踏上圆溜溜的黄豆,一下就滑到了。埋伏在路旁的红军战士俯冲下来,连人带马逮住了敌旅长。
从此,那匹白战马又成了苏杰的坐骑。
那天开过早饭,苏杰准备去军团部,刚走出军营,就跟通信员小李撞了个满怀。
“苏政委,不好了。”小李气喘吁吁。
“什么事这样急?”苏杰看着通信员,“不要急,慢慢说。”
“那匹白战马……”
“白战马怎么了?”
“不是,是周营长……”
“周营长怎么了?”
“周营长暴打白战马。”
“啊?有这事?”苏杰跟着通信员小李直奔马棚。
原来是那匹白战马被俘之后,不服气,大有“士可杀而不可辱”之气概,不吃不喝,进行绝食斗争,后又挣脱缰绳逃跑,被追了回来。有人接近它,它就昂头长啸,四脚乱踢。吴排长骑上它,被摔成骨折。周营长说:“我就不信这个邪。”说着就去骑,可怎么也上不了马背,还被踢伤了大腿。周营长恼了,将它关在马棚里,用皮鞭狠命抽打。
苏杰快到马棚,听到周营长还在怒骂:“当了俘虏不服气是不是?敌人一个旅都被我们征服了,我还征服不了你这匹马是不是?”
拍!拍!拍!
“住手!”苏杰喝住了周营长。
周营长见是苏政委,说:“这匹马,桀骜不驯,非得揍它一顿。”
“红军的政策是优待俘虏,也包括俘获的战马。”苏杰说,“还是别打它,这是一匹有骨气的战马,可爱,它肯定不服气。你没听说过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
“一匹战马,有什么不服气的。”周营长不理解。
“让我来试试,做做它的思想工作。”苏杰说。
周营长笑了。苏政委在开玩笑吧,它又不是士兵。
苏杰开始跟那匹白战马建立感情。他牵着白战马,去河边饮水,去草地晒太阳,还亲自给白战马喂草料。渐渐的,白战马跟苏杰熟悉了。白战马低头啃着草,苏杰牵着缰绳,跟着白战马,它走到哪里,他也跟到哪里。随苏杰而去的警卫员和通信员都不理解,苏政委今天怎么亲自放牧战马呢?
苏杰跟白战马开始“谈心”了。在美丽的蓝天下,展开了一场人与马的奇特对话:
“常言道:贤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
“……”白战马不语,它不懂苏杰是什么意思,低头啃草。
“你是一匹良马,也应择主而事。”
“……”白战马不语。它还是不懂苏杰是什么意思,仍低头肯草。
“国民党反动派不得人心,迟早要被共产党消灭。你以前的主人审时度势,已经弃暗投明,参加了红军队伍。你作为一匹良马,也应该弃暗投明……”
白战马突然昂起头来,看着苏杰,轻轻打了一个响鼻。它似乎听懂了苏杰的意思。
苏杰高兴起来,继续说:“白战马,如果你听懂了我的意思,愿意弃暗投明,你就让我抚摸一下吧!”
白战马又昂起头来,轻轻打了一个响鼻。
苏杰真地靠近了白战马,轻轻地抚摸它。白战马显得特别温驯,一动不动。苏杰自己也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听得懂人语的马吗?
当苏杰骑着白战马回到军营的时候,将士们几乎都惊呆了。这桀骜不驯的白战马,居然被苏政委征服了。
从那以后,苏杰每天都要骑着白战马,沿着禾水河来回飞奔,这几乎成了他的一门功课。
苏杰挺喜欢这匹白战马,给它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雪龙驹。
第二章 穿越死亡线
红六军团奉命西征。当部队行进在贵州石阡甘溪时,遭遇桂系军阀伏击,一场恶战立即打响。
枪林弹雨,腥风血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些让人心悸的字眼,都难以描绘出那场恶仗的残酷与惨烈。
穷凶极恶的桂军,将行进中的红六军团截为两段,导致首尾不顾。那个状如“夹皮沟”的地方,顷刻间变成一片火海。密集的火力网,麻雀也难以飞越过去。炮声不断,子弹横飞,生命在这里变成了最脆弱的东西,就像无数盏亮着的烛光一盏一盏被风吹灭。此时的阎王爷成了一个最无情的家伙,铁青着脸,将一个个年轻的名字从生死薄上划掉。
桂军口吐狂言:“甘溪就是一条死亡线,红六军团在劫难逃,除非长了翅膀飞越过去。”
可敌人万万没有料到,红六军团是何等的英勇顽强,没有翅膀,也等于生出翅膀,竟然穿越了那条死亡线。
民国二十三年夏,中央苏区和湘赣苏区第五次“反围剿”严重失利。七月二十三日,中央军委电令红六军团退出湘赣苏区,去湖南中西部地区建立新的根据地,并与红二军团取得联系。任弼时同志为中央代表,随军行动。萧克同志任红六军团兼红十七师师长,组成以任弼时为主席、萧克、王震为委员的军政委员会。电报明确规定:红六军团的一切准备工作务必在八月中旬完成。由于敌情有所变化,经请示中央军委同意,红六军团决定提前行动。
八月七日,红六军团近万人马从遂川的横石和新江口出发,踏上了西征之路。为了不过早暴露行动意图,红六军团将突围点选在南面粤军和湘军兵力薄弱的结合部。从七日到十一日,红六军团连续突破敌人一道又一道封锁线,进入桂东以南的寨前圩。十二日,红六军团的领导机关正式宣布成立。听说红六军团胜利突围,湘、桂军阀极度恐慌,于是调动大军全力围堵。湘军十五、十六、十九师,独立团三十二旅,补充第一、第二总队;桂军第七军的十九、二十四师;粤军余汉谋部和各地的保安团都蜂拥而至,对红六军团形成前阻后追,两翼夹击之势。红六军团灵活机动、迂回曲折地穿插在敌人重兵之间,弄得敌人昏头转向,疲于奔命。红六军团再度跳出敌人的五次包围圈,顺利渡过潇水、湘江、大沙河等艰难险阻,继续开路前行。
红六军团袭击通道县城以后,敌人判断红军将向北前进,去黔东与红二军团会合。湘、桂、黔三省的敌军在镇远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制定了一个联合作战计划,企图阻止红军去黔东。十月四日,红军到达距乌江不远的瓮安县猴场。这天,军团部接到中央军委电报:“桂敌现向南开动,红二军团已占印江。六军团应速向印江前进,无论如何,不得再向西移。”遵照军委命令,红六军团从猴场掉头向东前进,准备经石阡到江口,与黔东的红二军团会师。
其实桂敌并没有南移,而且和湘敌一道,星夜向石阡移动。湘、桂、黔三省的敌军采取南边压、西边堵、左右两边夹击的战术,企图将红六军团消灭在石阡一带。红六军团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继续东进,于六日进至石阡县的走马坪,廖家腾地区,准备第二天到甘溪休整,然后趁夜晚越过石阡、镇远大道,向既定的目标进发……
不觉就到了秋天。这天,大雨滂沱,红六军团的先遣部队正在快速向甘溪挺进。
山路上,山沟里,一溜一行的红军战士、战马和驮辎重的牲口冒着大雨前进。
入秋以后,黔东一带是个鬼天气,老是下雨,而且爱下夜雨,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整过黔东都是湿漉漉的。空气滞重,浓雾弥漫,山路泥泞,人在路上走,稍不留神就要滑倒,裹上一身泥水。
天亮的时候,雨歇了。团政委苏杰率领的红17师51团作为前卫团最先抵达甘溪镇。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团侦察班和营尖刀排。
经过一昼夜的急行军,战士们浑身都湿透了。这时候,寒冷、饥渴和疲惫一齐袭来。停下来歇息,饱餐一顿,再好好睡一觉,这成了一种奢侈的想法。
通信兵飞马送来军团部的指令。苏杰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今日宿营地点:甘溪镇。”
“传令,就在路边休息待命,注意隐蔽,不许进百姓房屋。”苏杰对三营的周营长说。
苏杰没有下马,警惕地观察着这一带的地形。这是一个“夹皮沟”,两边都是茂密的山林,靠大路的一侧,凸起几个独立的山堡。苏杰感觉到,山中暗藏杀机,像是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毒蛇一般从繁茂的枝叶间溜出来,吐着恐怖的信子。苏杰的脊背骨一阵发麻,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像《水浒传》中的林冲误入了白虎节堂。
苏杰的脑中充满疑团。怎么选择这个地方宿营?难道就不怕敌人在此设伏?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此时,这地方怎么如此寂静,不见一个人影?
苏杰对周营长说,“没有退路了。既然上级下达了命令,就得执行。命令部队提高警惕,随时准备战斗。团侦察班和尖刀排在镇外观察,放出警戒。”
周营长立马去了。
后续部队陆续到达。街头静悄悄的。战士们开始架锅造饭。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异样情况:在通向石阡县城的大路上,出现了人影,三个穿黄色上衣和短裤的人,屁颠屁颠地朝街头走来,后面那个还牵着一条狗。来者不善,一看就是可疑分子。苏杰向周营长使了一个眼色。周营长立马派出两位大个子侦察员,夹着雨伞,扮成保甲长模样,满脸堆笑前去迎接。侦察员一靠近那三个家伙,冷不防就逮住了两个。走在后面的那个见势不妙,牵着狗逃跑了。
苏杰顾不上吃饭,对押来的“舌头”进行突审:“老实交代,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个“舌头”一点也不畏惧,嘴角露出一丝狂笑,从鼻孔里哼出一句:“不瞒你们说,我们是桂军19师的。你们被包围了!”
苏杰大吃一惊,一面迅速将情况上报军团部。一面传令各部准备战斗。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大量的敌人已经出现,而且抢占了附近的山头和高地。红军战士们呢,还没有任何准备。情况万分危急。
红军的后续部队还在陆续进发。
突然,敌人猛烈开火了,重机枪、轻机枪和手榴弹铺天盖地而来。
在激烈的枪声中,能清晰地听到苏杰嘶哑的呼喊声:“沿着土墙迅速散开,迅速散开……”
枪声越来越密集。苏杰看到一个又一个红军战士倒在血泊中,再没有爬起来。但苏杰一点也没有慌,沉着指挥,命令三营的重机枪排配置侧翼,快速抢占青龙嘴前沿高地。
这时,红军只有三个营的兵力进入了作战状态。
敌军的先遣部队距红军阵地只有五百公尺。两军之间是一条一百多公尺宽的垄坝,靠敌一方有一条干河。敌人分几股进攻,一股利用河堤做掩护,沿着干河道慢慢接近红军阵地。另一股沿着干河道,朝红军的军团部方向移动。11时左右,桂军19师主力赶到,悍然占领了镇东的寨面坡、镇北的白虎山高地,控制了镇北群宝山高地。这对红军构成严重威胁。
敌军依托占领的山头、河堤、凭借火力优势,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用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向红军阵地发起猛烈进攻。
周营长对大家说:“沉住气,等敌人靠近时再猛打。”敌人一步步靠近了,六十米,五十米,四十米……周营长举起了驳壳枪,喊了一声“打”,顿时,重机枪,步枪,花机关枪吐出条条火舌,只见敌人一片片倒下去。后面的敌人成了缩头的乌龟,纷纷掉头退到河堤后面。
这是敌人在试探性进攻。失败后,不敢轻易冒头了。苏杰利用这一战斗间隙,调整了部署,留一个连和一挺重机枪坚守前沿阵地,其他两个连和机枪排移至后山青龙嘴前沿的无名高地,抓紧时间挖掘掩体,扫清机枪射界。敌人定会再次进攻的。
果然,敌人发起了第二次进攻。这次进攻,敌人分两路,一路仍从正面,一路从白虎山、寨面破之间的干田,侧翼发起攻势,有敌军军官在后面督战。无数的敌人端着枪,猫着腰,嘴里嗷嗷叫着,向红军阵地猛扑过来了。苏杰还是命令:等敌人靠近再集中开火,这样才能节约子弹。
敌人的第二次进攻又被打退了。
不久,红49团和51团已全面投入战斗。团部领导都已来到火线指挥作战。团政委苏杰来到三营阵地。
“敌人的第三次进攻将会更疯狂,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苏杰对周营长说。
“请政委放心,我们一定打败敌人进攻。”周营长信心百倍。
“弹药还有多少?”
“不多了。”
“问题就在这里呀。”苏杰十分担心地说,“恶战还在后面。你们营,无论如何要挺住半天,给兄弟部队防御和军团大部队转移赢得时间。”苏杰丢下这一句,冒着硝烟,去了二营阵地。
周营长命令各阵地清点人数,收集子弹,继续挖掘掩体。战士们忙过不停。周营长一脚踏在弹药箱上,揩了一下满脸的灰尘,大声道:“苏杰政委命令我们,要正面顶住,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证大部队突围。没有上级命令,谁也不许撤退。听到了吗?”
“听到了周营长!”战士们一个个扬起乌黑的脸,齐声回答。周营长不语,满意地看着战士们,然后圆睁着双眼,注视着前方的敌人。
河堤上的重机枪又疯狂地叫起来。敌人开始第三次进攻了,规模更大,气焰更嚣张。河堤后面是一片黑压压的敌人,分多路朝三营的阵地扑来。
红军这次跟桂军是第一次交手。白崇禧部下的桂军可不是一展省油的灯,在军阀混战中历经战斗考验,挺有战斗力,装备又精良,轻机枪配置到班,进攻时,几十挺轻机枪一齐扫射,强大的火力犹如一股飓风刮向三营阵地。弹头落在岩石上,发出叮当的响声。树林里的干草在燃烧,火光熊熊,浓烟滚滚。烟味和火药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红军的机枪不多,子弹也少,手榴弹大多是自制的马尾手榴弹,扔出去,有时挂在树枝上,有时落在草丛中,不能落地开花。这当然压不住敌人的强大攻势。一大群敌人突然出现在机枪排阵地,红军战士端起刺刀和挥起大刀冲向敌群。一场血刃之后,最后传来的都是痛心的消息:某团某营的营长和教导员都牺牲了,某营某连的连长牺牲了,某连的战士全体阵亡了。
阵地一个接一个失守……
苏杰政委冒着炮火又来到三营阵地,对周营长说:“把重伤员和没有子弹的重机枪撤出阵地。三营迅速跟我赶到青龙嘴前沿阵地正面防御,这个阵地由二营接替。团部和一营在青龙嘴、老鹰岩一线展开战斗。”
周营长摆弄着驳壳枪,问苏杰:“请问政委,军团部有什么指示没有?”
“无法联络上。”苏杰说。
“我们再不能跟敌人拼消耗了,应该考虑……”
苏杰接过周营长的话茬说:“应该考虑突围。问题是突围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已被敌人包围了。敌人用猛烈的炮火封锁了大道。”
“那怎么办呢,政委?”
“等待军团部下达撤退的命令。没有接到命令,就继续坚守阵地,哪怕是坚守一分钟,也要……”
苏杰的话音未落,突然,一颗炮弹落在阵地上。周营长迅疾推到苏杰,一下覆在苏杰身上。随着轰的一声响,弹片夹着泥土飞起来,落了周营长一身。
有个士兵躲在战壕里,头朝下,屁股露在外面,大叫起来:“周营长,我的脑袋不见啦!”
周营长抖掉身上的泥土,大骂起来:“脑袋不见了还能喊叫?”这是一个新兵,入伍不到一个月,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恶战。
接替三营阵地的二营长是个大个子,受了伤,左臂缠着绷带。这个大个子营长一来,就开始统计还有多少子弹。
三连的连长问:“这仗还要打多久,不想撤了是不是?”
“撤?军团部有命令吗?没有接到命令,谁敢撤?”二营长怒眼圆睁:“没有子弹了,刺刀和大刀是吃斋的?”
连长无语,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
这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突然。有个人影一闪,跳进了战壕,二营长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苏杰派来的一个团参谋,一定是传达什么命令。
“传令部队迅速撤退。军团参谋长李达已率部成功突围,担架队也突围出去了……”
那个参谋丢下这句话,便迅速离开,估计到其它阵地上传令去了。
就这样,各个阵地上的红军迅速撤出阵地。
第三章奔向尖峰山
团部和撤退下来的红军战士不足三百多人马。街头的墙壁成为掩体。政委苏杰在作简单的突围动员:“同志们,我们只有突围,别无选择。如果不突围,抗击到底,必死无疑。突围还有一线生的希望。不怕死的,准备跟我冲出去。”
可是,从哪里突围出去呢?镇远大道敌人封锁最严。山边,一条崎岖的小路也被敌人的炮火封锁。苏杰命令二营加大火力,无论如何也要撕开一条口子。一个狙击手端起枪,叭的一声,敌人机枪手倒地了;又叭的一声,敌人又一挺重机枪哑了。苏杰喊一声“冲!”十多匹战马一齐冲出去,结果是人仰马翻。苏杰毫不畏惧,猛抽一鞭,马白战马箭一样射出去。苏杰的整个身子藏在马肚子一侧。敌人看到了,一匹白战马在山路上奔跑,于是就集中火力射杀。奇怪的是,当敌人枪口瞄准白战马时,白战马幽然不见。当敌人放下枪时,白战马又出现了,跑得特别快,像在空中飞。苏杰听到子弹在马背上呼啸,发出嗖嗖嗖的声音。他感觉到白战马不知中了多少子弹,就是不见它中弹倒地,反而跑得更快,瞬间就跑出了敌人的射程之外。苏杰自己也无法理解,白战马穿越枪林弹雨,居然没损到一根毫毛。这简直是一个奇迹,莫非那是一匹神马,有神明保佑的一匹神马?
敌人穷追不舍。苏杰命令战斗力强的三营断后,并告之不能恋战,只能边打边退。苏杰率领的这个团先是前卫团,现在变成了后卫团,负责阻击敌人,让主力部队安全转移。部队损失惨重。
还能听到枪声,仍很稠密。枪声来自那个无名高地。这是红军学校第四分校和50团在阻击敌人,掩护部队撤退。
在那个无名高地上,苏杰指挥三营作战,打退了敌人的多次进攻。可是,锡教导员在反击敌人的冲锋中牺牲了。二排的排长和三排的班长也牺牲了。一排的战士全部阵亡。想到这些,苏杰的心还在突突突地跳。
甩掉尾追的敌人,再朝东南方向跑了十多里山路,苏杰勒住白战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有一种逃出鬼门关的感觉。
敌人强悍的骑兵还会追来,部队不宜在大路上行进。苏杰将残余部队拖进了莽莽的森林。
这一带是原始次森林,遮天蔽日,人在里面难辨东西,一旦迷路,要走出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这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草木齐腰深,根本就没有路,蹚倒的小灌木又挺起来。许多人的衣服、裤子被荆棘撕破了。战士们挥起大刀,奋力砍着拦在面前的荆棘。没有人说话,刀砍声特别清晰。
“苏政委,我们要去哪?”周营长问。
“奔向尖峰山。”
周营长传令下去:“奔向尖峰山!”
…………
天快黑了。苏杰命令部队加速前进,要趁天黑之前爬上山顶。上不了山顶,也要爬上半山腰。
“知道李达参谋长的下落吗?”苏杰问周营长。
“无法联系上。”
“很可能也在这大山里。”苏杰分析道,“各条大道已被敌人封锁,他们还能拖到哪里去?”
“也许是。”周营长说:“我派一个班,去找李达的行踪。”
“不用了。”苏杰说:“还是先设法弄清担架队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有几十个重伤员……”
苏杰政委一直担心着那几十个重伤员的下落。担架队是跟军团参谋长李达一道突围出去的。“担架队行动缓慢,去不了多远。”苏杰说,“他们也有可能进入了这大林莽。山这么大,不知他们在什么地方。”
路越来越难走。苏杰下了马,牵着白战马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这一恶战,我红六军团元气大损。”周营长说。
“是呀,现在还不知道,死伤的红军将士还没有个确切的统计。”苏杰说。
“我不理解,部队为什么要定在甘溪这地方宿营?”周营长皱起眉头,“过来行军,宿营地都是不确定的,为什么这次明确具体宿营地点?”
苏杰不说话。
苏杰不是不说,而是不好说。他毕竟是团政委。他心里清楚,是中革军委的情报有误。可是没有谁对中革军委提供的情报提出质疑。苏杰只是说:“在当天的行军途中,军团部询问了过往的邮差,说石阡没有敌军,仔细翻阅邮差带来的报纸,也没发现敌军在石阡一带活动的迹象和线索。所以就没有提防。”
“兵不厌诈。桂军本来就十分的狡猾,故意制造假象,让你判断有误。”周营长说,“实际上,在我军东进的同时,桂军第19师正经石阡以南的白岩河向甘溪前进,寻找我军作战。情报的准确与否,关系到战争的胜败。可是,中革军委凭判断就下达……”
“还是不说这个了吧。”苏杰打断了周营长的话语,故意转移了话题:“你信不信,担架队也在此山中,很有可能就在不远的地方。”
“……”周营长不语,他不明白,为什么苏杰不愿让他把话说完。
黄昏一下就过去了。夜色像墨汁一样,从繁茂的枝叶间直泻下来,大队人马,渐渐融化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大林莽陡然成了一个黑洞,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苏杰下令就在林中宿营,天一亮再向山顶进发。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雨点打在树叶上,沙沙啦啦作响。可将士们睡得太沉了,没有一个人被雨惊醒,唯有哨兵强打着精神,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苏杰闭着眼,其实没睡着。他老想到那匹白战马。如果没有那匹白战马,也许他难以成功突围。白战马拴在距他只有三米远的地方,没有睡觉。白战马不住地用前蹄刨着泥土,打着响鼻。苏杰能听懂它的语言,它饿了。苏杰悄悄起身,看着身边的卫兵,意思是喊他去给马喂点草料。一看卫兵累成那样,也就不喊,自己去了。
天亮得太慢。雨还在下,像在故意跟谁作对似的,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亮以后,苏杰派出一个班的战士打听担架队转移的下落,终于找到了,在山神庙。这山神庙,位于尖峰山的山顶。军团参谋长李达也在这里。
“不久,敌人搜山,会发现这座山神庙的。暂时躲避几天,将重伤员分散安置在百姓家中后,就追赶主力部队。苏政委,你带领后卫团在此坚守几天吧。”李达参谋长丢下一句,就离开了。
苏杰望着李达远去的背影,想问一句:“参谋长,我们在哪会合呢?”话没出口,李达参谋长就消失在队伍之中,哪里看得见。
雨停了。大风又劲劲地吹。苏杰心头满是忧郁,他担心如何跟部队主力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