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是的,在这片土地上,我一直在寻找,在寻找一种东西。我不知道具体该称之为什么,它一直在呼唤,与我的心或血脉相呼应,可是,我不知道,这种东西叫什么,在那里,会给我带来什么,会改变生活什么。它是那么虚无缥缈,却又那么真真切切,仿佛就在面前,只是不能捕捉和端详。当我缓缓伸开自己的手掌,我似乎又看到了,它就在我的掌纹里,在那些色彩分明的脉落里。我最终确定,它是我们这块土地的魂,它无时无刻不在我们左右,我们要不视而不见,要不轻视忽略,要不就在失去的时候凭悼,要不在受到惩罚的时候表示忏悔。这更多的时间里,我们抛却了记忆和历史,只疯狂的追求物质和新奇。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获得物质,改变生活或者人生。我们不在乎命运,我们在乎的是改变,斗争,追逐,或者巧取豪夺。无所谓,我们的目的,就是不知疲倦的达到目的。 那是一个春天,我从广东回宁远。 宁远是一个有历史的地方,这里的春天正在从辉煌灿烂变得哀愁与荒凉。 这已是一个见怪不怪的风景。我也曾经也欢欣鼓舞,迫不及待的将虚无的经济化为物质的表现形态,只要一个人行动起来,积压在老百姓心里富贵梦一夜之间就都迸发了出来。乡村呈现除了前所未有的盖楼热情,宅基地上盖,土地上盖,马路边盖,水田上盖,推倒房屋重盖。乡村一夜之间天女散花,住宿条件一夜之间翻天覆地,人气几乎一夜之间被崭新的钢筋混凝土覆盖,荒凉一夜之间从乡村的内核里爆发出来,就像一枚新鲜的绿叶,突然被抽掉经脉一样,没有了生命的支撑,生机显现出凋零的狼籍。我们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我们一直沉浸在变革所带来的巨大的快乐中,我们只是在乎,我们离开之后,我们打扮出来的乡村,会在那一块土地上,在时代里,在朋友间,为我们争回一个面子,满足我们上田后进城所带来的虚荣心。我们按照自己的设想,一厢情愿的肆意的发挥着,每个人都是如此,张扬着金钱装饰过的智慧。世俗的乡村更禁不起诱惑,把最后的一些朴素的美丽埋藏了起来,把忠告放在脑后,全民动员起来,围着利益旋转起来。村从此没有了心,人从此寡薄了情,我们从此荒凉与孤独。 当然,我们也会在偶尔的机会里去谈起自己的祖先,目的是从祖先那里借来一点光芒,为今天活着的子孙找一点炫耀的资本。农村确实培育出了很多的伟人,如果现在他们回来,一定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切已经改变,包括门的方向。 其实这条街,或者巷子以前我也走过。 现在面对,已经觉得十分陌生。 闭着眼睛,穿过那些气派的红墙高楼。这些高楼都是村庄膨胀出来的,在村庄外围形成了一道楼墙。石板路已经被水泥覆盖,木门已经改作了铁门,门环已改作了暗锁,木窗眼已改作了阔气的玻璃窗。在村前,我们看到的繁荣,跟其它的门面一样,没有任何历史的痕迹,都是我们亲手按自己的意愿建造起来的,代表着我们这代人的丰功伟绩。这些巨大的成就令人感到神秘,不知道着后面隐藏着什么。而穿梭过去,有什么呢?我们会突然发觉被这繁华淹没的部分,会看见我们小时候走过的巷子,哪怕村里只剩下了一条,但看见地上铺就的青砖,看到被风雨沧桑了近百年的灰白门窗,看到那些沾灰的椽子和檐上的狮头,看到白墙黑瓦,摸着门下的青石门槛,我突然像恢复了精力,摸到了前辈的体温,看到了那些蹲在门前的影子,巷子里他们或挑或走,满面春风,跟头顶的蓝天白云一起渲染出一种情调,远离着忧伤与焦躁。在这里生活,讲究的是与自然的协调,而不是疯狂的发展与掠夺,把个人意愿凌驾于自然之上。他们需要的是恬淡的生活,与人、与水、与树、与石、与神为邻。当我触摸到墙上先辈们的画像,那谦恭有礼的简朴,跟这些敞开大门、留一方天井的建筑相得益彰。他们的生活或许不如今天这般富足,但他们一定会比现在的我们活得从容和充实,不像我们今天,每天都像失了魂一样的不安,在奔走,在寻找。 抬起头,我已看不到山峰,听不到涛响。 看到的,是四周建筑的高墙。 失去了与自然连接的生气,我们如何与祖宗连接? 或者,如何在这里,表达我们对祖上的虔诚? 从小巷里望出去,两边的建筑都在衰败。这些有年代的建筑,我们竟然视而不见,并且一过这么多年,我们仍然不会去想,仍然不断的鼓动着自己去推翻这一切,去建造新的建筑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把自己埋在了地下,时间却拒绝我们回归。 我们跟祖先的连接已经岌岌可危。 祖先已经不再管人间事,而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成为后来人的祖先。 我看不见最后的结局,但我可以想见我们现在的局面,我们已经像一团泥一样,灵魂没有了骨架,眼里没有了神,我们看到的是一片迷离景象,仍然被欲望驱逐着。我们除了欲望,我们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依仗。 我的眼睛迷糊起来,我看到了多年打拼,最后失败的自己。 靠在冰凉的墙上,右眼迷离,经历的每一个春天逐渐复苏。 我们曾经拥有多么强大的村庄啊,它的每一个寸土墙都让人觉得温暖。 时光却不能倒流,我们也不可能重返茹毛饮血的时代。我们得前行,得不断的去完善生命的权利。我怀疑这种意义,当我们走到今天,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还有多少的问题?我们内心还有多少魔鬼?伸出双手,抚摸祖先抚摸过的苍凉的石壁,我犹如抚摸着自己的后背,我的后面,一片苍凉。我的高楼将像今天的小巷一样,被荒废,孤单的矗立在时间里,恐怖的等待,等待一种并非自然的结局。 我觉得我要留下,或许看起来,这种选择会令我会失去很多。每个人都会失去很多,但一样会得到补偿,心灵的,或物质的。在这个物欲无处不在的时代,我更愿意在祖先的垂怜下,得到心安。这是我寻找的东西,没有任何一种物质或荣誉比让人心安更为重要的了。我希望跟自己祖先一样,淡看荣华富贵,融入自然,和谐共生,和这片大地一样,不分彼此。想到自己践踏过的土地,或者欲望,我觉得此时此刻抵达了岸,我已跟它们一起,将接受惩罚。就是这样,我不再要倾听自己,我要倾听过去,我要决定现在,我已经不能走开,我就在这里。看着那些残瓦断垣,蛛网尘埃,我就在这里了,这就是一种结局。与长天相对,天空浩荡,能照见的,都在这自然中,高楼,或者瓦屋,都将是一个结果。 可惜巷子很短,转一个斜弯,我们又出来了。 很短的遭遇,却让人不敢相信,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我们会疑问历史就这么短么?我们回头,是的,就是这么短,几分钟的时间,这么短,现实和现实碰撞着,一片寂寞。我张开双臂,却垂下头,不敢高声作语。我要飞翔,却要看护这片大地,这是使命,属于灵魂的使命。而我在红尘中,在经受嘲笑,或者无所谓的态度。这是生活,我已经无所谓。我正在发誓,我知道,你们知道。我垂下头,在跟你们交流,现在,我需要回来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