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对水充满了好奇与遐想,中学时村里有一个当水兵的叔叔探家,看到人家军装上的蓝披肩、帽子上的黑飘带很是羡慕,后来,我一心一意也要当个海军。当然没有机会,在上海警备区当了几年通讯兵,对水和海的梦想便遥遥地搁置在青春的记忆里。
国庆长假,当几个搞摄影的朋友邀我一起探访白洋淀时,我欣然同往。没有人知道勾起我愿望的是那片大水,她不但带给我新奇的冲动,更让那蒙上岁月风尘的少时记忆一下子变得新鲜而忧伤起来。
午饭后,我们乘快艇进入淀子里,水道两旁是芦苇与蒲草,快艇时快时慢,大家兴奋异常,面对各自心仪的水乡景色,按动快门的声音络绎不绝。荡漾在这样的泽国,我仿佛置身在电影《未来水世界》里,到处是一片汪洋,碧水连天。但她同大海又不一样,大海雄阔、庄严、浩瀚、悲壮,而淀子里的水则含蓄、质朴、细致,甚至还带有些许羞赧。就是同江南水乡也有很大的差别,江南水乡更多的是一种甜腻、幽婉、缠绵与多情,人文的色彩太过浓烈,而白洋淀是大自然的,河道纵横交织,芦苇深邃诡秘,水面波澜不惊。我们的快艇不时能遇上渔家老汉驾七尺小船驯放鱼鹰,湖光苇影,夕阳斜斜地铺在水面上,又引得摄影家们咔嚓、咔嚓快门声不断。
白洋淀约360平方公里,镶嵌着大大小小30多个村庄,每个村庄都是一个小岛,四面邻水。对白洋淀最初的印象一是读孙犁的小说《荷花淀》,再就是看电影《小兵张嘎》《雁翎队》。在60多年前的这片大淀里、芦苇荡中上演过许多抗日英雄同鬼子斗争的故事,在一个宣传图版上,我还知道小兵张嘎的生活原型叫赵波,曾是雁翎队的队长。想着当年机智勇敢的小英雄如今也是80岁老人了,不免心生感慨,再审视这片大水,心想这片大水究竟目睹了多少人间悲喜剧,又掩藏着多少历史的秘密啊!
当晚,我们夜宿淀子深处的一个小岛,小岛的夜晚真是风轻月静,仿佛与世隔绝。同行的朋友说,谁能想到我们会在这里度过一个夜晚,想着平日的辛苦与压力,真想长居不走,在这近乎荒寂中接受大水的抚慰、接受阳光的恩泽。
旅途中我带了一本书,是芒克写的《瞧,这些人》,这本书很多章节写到了白洋淀。白洋淀孕育了中国诗歌一个特别重要的历史时期,即上世纪70年代发轫的朦胧诗,朦胧诗与这片水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在这里似乎有必要介绍一下芒克,芒克是朦胧诗的代表人物之一,1969年离开北京到河北白洋淀大淀头村插队,第二年开始写诗。有趣的是同是现代诗歌的开拓人物多多、根子、林莽都曾在这里插队,并几乎同时开始了各自的诗歌历程。特别是多多、根子与芒克同居一室,就是这些人与在北京的北岛、食指、杨炼、严力遥相呼应,开启了一个中国诗歌的新纪元。请看芒克这样的诗句:
谁不想把生活编织成花篮/可是,美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希望,请你不要去得太远/你在我身边/就足以把我欺骗
诗中潜在的灵魂,诉说着一个时代的理想与失望。“文革”中青年思想的倾向与潮流在语言的背后闪动。他们在告诉我们,诗歌的魅力存在于人的最本真的生命之中。上世纪70年代末,回京的芒克与北岛共创文学杂志《今天》,他们彼此的笔名还是相互赠与的。两年多的时间,又有舒婷、顾城、江河等现代诗人加盟,终于造就了一个光辉的诗歌历史时期。
也许摄影艺术与文学有着相同的诞生空间,那就是艺术灵感总与历史的清冷、青春的忧伤相伴,怪不得同坐一船的摄影家吩咐船家一直向淀子深处开,不要人工的景点,不要喧哗热闹,要最原始最荒凉的渔村,看最偏远的一丛水草,只有在那里才能领略到未被人们发现的苍凉之美、自然之美。